“一直以來,我自認為拿得起放得下,不是個官迷心竅的人,甚至不止一次想告病,可是幾次都沒告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從九品巡檢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永定河南岸同知。后來的事兒二爺是曉得的,不但能跟從巴縣老家千里迢迢趕到固安的賤內和犬子團聚,還跟肅順大人有了點交情,并且被那么多之前幫過我、關照提攜過我的同鄉們寄予厚望,這想法也就跟著變了。”
王乃增反應過來,不禁嘆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
“云清兄,其實也沒您說得那么……那么難,歸根究底還是我自個兒放不下。”韓秀峰不為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道:“想我一個捐納出身的無名之輩,既然能在不到四年內做到正五品同知,距真正的封妻蔭子僅一步之遙,這官為何不做?”
“也是,別說東翁您,換作我,我一樣放不下。”
“讓云清兄見笑了。”
韓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著道:“原本我只是想在南岸同知任上熬熬年資,心想熬個三五年只要不出差錯,總有機會能弄個從四品知府做做,哪怕只是署理。結果這永定河南岸同知還沒做滿一年,就因為洋人兵船到了大沽口調任通政司參議。通政司參議是個啥缺,您二位再清楚不過。我真是把所知道的夷情據實回奏,奏完之后也就沒我韓秀峰啥事了,而這參議估計也快做到頭了。”
“所以東翁主動請纓,求了現而今這打探夷情的差事?”
“嗯,不過求這差事,我既有以此保位的私心,也是打心眼里想報效朝廷,報效皇恩。二位是沒見過洋人,沒見識過洋人的槍炮,洋人的兵船,沒見過洋人的蒸汽機,而這些我全見識過,不只是大開眼界,而且讓我憂心忡忡夜不能寐!”
“不就是洋槍洋炮嗎,東翁何以至此?”
“這么說吧,要是洋人調萬兒八千兵來犯,八旗綠營也好,長毛也罷,都不是其對手。你我視洋人為未開化的蠻夷,其實洋人一樣視我等為未開化的野蠻之人。”
“一幫茹毛飲血的蠻夷竟蔑視我等野蠻,真是豈有此理!”費二爺脫口而出道。
“二爺,我開始也憤憤不平,可跟洋人打過幾個月交道,后來閑來無事再翻翻史書,竟發現正如洋人所說我中華上千年來雖不斷改朝換代,可事實上一直墨守成規,只是換了一個又一個皇上,別的啥的也變。”
“這又如何?”王乃增下意識問。
“中國沒變,可英吉利、法蘭西、俄羅斯和后來立國的美利堅等國正在發生巨變!洋人雖不尊孔孟之道,但其實所擅長的推算之學、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無不專精務實。您二位相信地是圓的嗎,這大千世界并非天圓地方,其實是圓的,你我都站在一個大圓球上!”
看著王乃增和費二爺驚恐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您二位能想象到一個……一個燒石炭的鐵疙瘩,能驅使包有鐵皮的炮船便是無風也能在海上日行千里嗎?您二位能想象的這個燒石炭的鐵疙瘩,還能在兩條精鐵打造的軌道上,拉著幾百乃至上人或幾百乃至千萬斤貨物,在陸地上日行百里嗎?”
“志行,你沒事吧?”在費二爺聽來這些無意義天方夜譚,下意識伸出手想摸韓秀峰的額頭。
“二爺,我沒中邪,也沒得癔癥。”韓秀峰輕輕推開費二爺的手,憂心忡忡地說:“飛天遁地,那是神鬼之說。可據我所知洋人真能飛天,早在六十年前法蘭西人,就乘一個巨大的熱氣球飛越了法蘭西的京城笆籬。”
“志行,這些你是咋曉得的?”
“有些見過,有些是聽洋人說的,還有些是從洋人的書籍邸報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