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哥高考完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個人想消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年高考最后一科結束,我哥冒雨跑出來,直接和爸媽擁抱,看起來很開心。
我撐著傘站在一邊,伸長了脖子往里面看,想要在那些悶頭往外跑的考生中找到余柏言的身影。
但是沒有。
后來我才知道,他并不在這個考場考試。
那天晚上爸媽帶著我哥和我去非常有名的飯店吃了飯,他們計劃著接下來的旅行當然,我也是這個計劃中的一份子。
爸說“等小凡也放假了,咱們一起去。”
我哥看看我,還提出可以給我補課。
吃飯期間,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恰好遇見我哥,我們兩個人在走廊相遇,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親兄弟,但對視時卻格外微妙。
他沖我笑,我竟然覺得局促不安。
擦肩而過,他又叫住了我。
他問我“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難得和我開玩笑“像是高考考砸了。”
我愣了一下,也沖他笑“哥你別咒我。”
他笑著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后朝著洗手間去了。
有時候,無心的一句話卻一語成讖,只不過高考考砸的不是我,畢竟那年我離高考還有一段路要走。
考砸的是余柏言。
那個夏天我沒見到余柏言,我和家人一起去外地旅行,這期間高考成績公布,我哥沒有拿到省狀元,但正常發揮,是全校第三。
不出意外,他去清華這事兒板上釘釘了。
那天我們在酒店,爸媽激動得哭了出來,我哥很淡定,坐在一邊和老師通電話。
我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旁觀著這一切,看著我哥那張意氣風發的臉時,無疑是羨慕的。
羨慕到甚至有點嫉妒。
和他一起生活的這些年里,還有后來的很多年,我時常會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但我不是我哥,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那個夏天也很熱,熱到我一度懷疑自己要死了。
每一個因為燥熱無法入睡的夜晚,我都會想起余柏言。
我試探著問過我哥余柏言的消息,他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然后回答說“你別管。”
就像一年前的夏天,我問他“余柏言”是哪三個字時他回答我的一樣。
在我哥看來,余柏言的一切都應該與我無關,他卻不知道,我跟余柏言早就暗通款曲,接吻了不知道多少次。
其實,我知道。
每一次,我都認真地做著記錄,比做學習筆記用心多了。
盛夏在烈日中蔓延,對于我哥來說,暑期漫長,于我而言卻不然。
很快,高考紅榜被展示出來,校門口的榜單上公布了每一個畢業生的去向,不給人留一點隱私。
得知這件事那天下了大雨,我不管不顧地撐著傘往外跑,到學校的時候,褲子已經濕到了小腿。
我從頭開始找,看到了我哥的名字,發光似的,避都避不開。
我以為余柏言的名字會離他很近,可我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沒遇見那三個字。
在我第四次從頭到尾尋找余柏言的名字時,終于意識到,余柏言可能考砸了,而且砸得很透徹,連普通本科都沒錄取。
這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又想起那天下午,我在教學樓后面的小花園看到他,頹喪的、消極的、陰鷙的,他抽煙的樣子,就那么刻在了我腦子里。
雨噼里啪啦地往我的傘面上砸,像是恨不得砸出洞來。
我聽著雨聲,思緒混亂。
但當我轉身開始往家走,那種為余柏言而感到的遺憾和愁緒,在某個瞬間竟然化作了慶幸。
不可否認,我是個陰暗小人。
因為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余柏言落榜了,他必定會重讀,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
我的步履變得輕快起來,內心青面獠牙的野獸再次蘇醒。
我骯臟齷齪的心思無法掩藏。
我的快樂建立在了余柏言的痛苦上。
這就是我,無恥小人,見不得光的一頭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