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則說“寒食節不能點爐子,否則也可烘干了。”
少女卻道“悄悄熱一個手爐來烘吧,娘子最喜歡這件斗篷的顏色,說是最稱春日了。這幾天倒春寒,娘子醒了怕正要穿呢。”
有人立刻悄然點了個手爐來,屋內的丫頭們藏著掖著般,小心地閉了門戶,讓少女可以烘斗篷。
少女的一雙手生得又柔又長。抱著件藕粉色團花暗紋的斗篷,小心地翻動,將它的每一個地方都細細的摸索,濕潤的地方都近手爐烤干。像是對待嬰孩一樣地對待它,鄭重而溫柔。
謝昭寧看著她的那一雙手,想起那人含著笑說“她的手這樣又柔又長,這樣的靈活,天生就是做織娘的。”
但緊接著閃現的畫面里,那個人又是如此堅決地讓侍衛按著這雙手,不顧她的哀求。語氣冰冷漠然“為你做了這么多壞事,她活該被砍了這雙手”
“不要”她聽到自己尖利地大喊,“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饒了青塢,跟她沒關系,沒關系啊”
青塢哀求的哭聲,血濺出來,模糊了謝昭寧的眼睛。
“不要”在謝昭寧沒注意時,她居然喊出了聲。
火爐的暖,棗糕的香味,窗外拂過的柔風,瞬間凝滯,仿佛某個咒法消失,她沖破了禁錮她的無形力量,竟瞬間能動了。她大口地喘氣,渾身發抖,此時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她驚到了,十多個人,大大小小都圍了上來。旁近的人連忙抱住了她的肩,“大娘子、大娘子”
謝昭寧渾身發抖,嘴唇蒼白,她怔怔地盯著黑漆的柞木地板,好久好久,突然干澀地咽了口吐沫,說道“青塢、青塢你快過來”
青塢怔住了,其他人卻趕緊將她推到謝昭寧面前。
謝昭寧急切地捉住了她的一雙手,細細地摸索,好的,完整的,好好的青塢的手。
皮膚的溫度,干燥的炭爐氣息。掙脫了那樣無形的桎梏,眼前的一切越發的真實。這些消失的這些人們,又風華正茂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奇怪,將周圍的人都嚇得怔住了。
“娘子,您不是讓夢魘住了。”青塢先反應過來,“可是夢到奴婢了”
謝昭寧也并不明白是怎么了,只知道這一切并不像夢境。可為何因她而死,已經逝去的人又重新出現在了面前。這周圍一切的陳設,又像極了年少時,在東秀謝家時的模樣。就連棗糕,也是數十年未曾見過的熟悉模樣。
她的目光游移在屋中,這屋中布置十分奢華,家具都是上好的黃花梨,在天光下泛著淡淡金色,十二扇圍屏展開,上面或是繡花鳥或是珠翠妝點的山水,巧奪天工,精致絕倫。不遠處還有一架紫檀木五屏疊鏡,略黃的鏡面里,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她自己的臉。
禁庭十年,曾從水中倒影里,看到過自己形銷骨立的臉,枯瘦蠟黃。時光真的太過漫長,漫長得連她自己都忘了。原來,年少的她,是長得這般模樣的。
她的五官生得好看,白生生如荔枝般豐盈的臉,眼睫如鴉羽般濃密,又是一雙明亮的貓眸,還有些稚氣。是剛回汴京時,連汴京都會驚嘆的美人。可她總嫌自己不夠冷艷,刻意描摹五官,壓了這份稚氣。何況她品性惡劣,為人毒辣。久而久之,也無人記得她的容貌,只剩下她那劣跡斑斑的過往。
謝昭寧正在出神。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的蠻蠻可醒了”
謝昭寧抬頭看去,只見一穿沉香色萬字不斷頭紋薄襖長褙子,半白頭發挽了盤髻,只戴了對寶結的老婦人,在眾女使婆子的簇擁攙扶下走了進來。她五官端正,臉色蒼白,眉心因常蹙而留有細紋,唇下還有一顆小痣。
一見來人的樣子,謝昭寧的眼前便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