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瞧得見,在李義府那話說完后,他有些神思恍惚地重新看回到了面前的書信之上。
又好像,他在看的并不僅僅是這些書信,還有早年間長孫無忌的所作所為。
這些翻涌的情緒,到最后都只歸結于一句感慨“太尉不當負我的。”
這一句話出口,誰都聽得出其中已有幾分哽咽。
他甚至以手掩面,像是并不想要讓他此刻的失態為外人所察覺。
而后又低聲重復了一遍,“太尉不當負我的。”
“可我又何嘗”
他又何嘗想要辜負太尉呢
李治無法再說下去,猝然離座而起。
英國公望見這樣的一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長孫無忌身份敏感人人均知。
他既為陛下的親舅舅,也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之臣,在陛下先前那一句險些出口的稱呼里,就已能聽出他的地位。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陛下在一番“負”與“不負”的權衡過后,竟想要先逃避開來,等到能以冷靜的態度面對長孫無忌謀逆一事,再來商議后續。
可還沒等李治走出兩步,他便聽到許敬宗震聲問道
“陛下以為,長孫太尉比之薄昭如何”
李治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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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薄昭那是漢文帝的舅舅
也是一個被漢文帝逼迫自殺的外戚。
許敬宗疾步而前,似乎是想要挽回陛下的心意,但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是要在徹底鏟除長孫無忌這件事上和李義府搶奪“戰功”。
他已經比對方晚一步了,自然要在“說服陛下痛下決心”這件事上做出貢獻。
陛下到如今已經不缺朝著長孫無忌發難的理由了,他怕的只是后世史官會以何種方式來記錄這件事。
這才有了方才的遲疑舉動,以防落人話柄。
那就讓他再推一把吧
見李治回過頭來,許敬宗毫不猶豫地說了下去,“薄昭為薄太后唯一的弟弟,但其人因官高爵顯而日益驕橫,先有收受大臣賄賂為其求情,后有悖逆新法,兼并土地,提高稅賦,甚至為侄兒犯法擅殺命官,所以縱使其為皇親國戚,也難逃一死。”
“天下之人莫不對漢文帝大義滅親之舉拍手叫好,后世更是贊頌文景之治。”
“長孫太尉與其何其相似他早有自得傲視之心,壟斷朝堂,提拔同黨,令陛下難以令天下奉行新政新法。昔年高陽公主與吳王李恪一案,長孫太尉借機鏟除異己,與擅殺朝廷官員并無區別。陛下,這難道不是另一個薄昭嗎”
甚至誰都聽得出來,長孫無忌若要為禍,那可要比薄昭方便得太多。
這兩人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所以也不怪許敬宗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語氣愈重“陛下將其依法論處,也不過是效仿漢文帝罷了為何還要猶豫不決,改日論處”
“莫非陛下當真愿意看到,先帝交給您的江山,終有一天會從李氏變成長孫氏嗎”
這真是一句狠辣的質問。
誰都能看到,在最后一句問話出口的那一刻,李治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仿佛難以置信長孫無忌的過錯能被延伸到這個地步。
他的眼睛里隱有幾分淚光閃動,盯著許敬宗上下打量,以圖看清楚他是否在危言聳聽。
然而許敬宗并沒有后退,而是用更為倔強的目光回看向了這位陛下。
在這樣的表現面前,誰還能去談論什么舊情呢
李治咬了咬牙,眸光閃爍,卻最終還是給出了一個堅決的答案“這是李唐的江山。”
李唐的江山,不會給長孫無忌以取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