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苦笑道:“沒成想如此繁雜,若是馬上要用到,小人可真是記不下來。”
“這是一縣之賦稅,桐城四十七里,各里更有各自情形,光看這全書,便是背下來也當不得用,不仔細做個兩三年,更難說精通,是以萬勿心急。況且近些時日正好有閑,大可慢慢研習。”
龐雨有些奇怪,方才趙司吏還在催促進度,為何又說有閑,于是問道,“可是戶房另有要事?”
唐為民笑道,“不是戶房,各房都不派人出門,因為代知縣事楊大人即刻要來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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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倉儲巡查完畢之后,龐雨驟然拉升的人生曲線進入橫盤整理期,因為七月底的時候,從安慶傳來了代理知縣將要履任的消息。
目前的代理知縣是宿松知縣楊芳蚤,他已在安慶府述職完畢,宿松事務告一段落。楊芳蚤是崇禎四年進士,在宿松任上三年,雖說還在等待吏部正式任命,但高升的可能相當大,就在這個等待的空隙里面,安慶府安排他暫代桐城知縣。
楊芳蚤大概會代理到十月前后,縣丞此時就不再有大動作,維持著縣衙的日常事務,其他的典史、各房司吏、各巡檢司、教諭、陰陽等等,也都等待代理知縣就任,大家一起混過這段過渡期。
就這樣等到八月初二日,宿松知縣楊芳蚤在安慶述職完畢,趕到桐城縣正式代理知縣,楊芳蚤與桐城縣衙的人想法差不多,只是短暫代理桐城知縣,連上任的儀式都沒搞,略微拜訪一下重要的鄉官士紳,跟著就升堂辦事。而桐城的人也知道楊芳蚤只是短期任職,地方鄉紳在升堂見面之后也不過多與他走動。
楊芳蚤不求出什么成績,只要不出問題就好。所以他任何縣衙的職位都沒有動,一切維持原狀,以保證縣衙的正常運行,小小的桐城官場十分平靜。
面對這種情況,龐雨當然不會去考慮什么改換門庭,依然緊緊團結在縣丞的周圍。
另外一邊家里的資金鏈問題,在龐雨貪污和變賣無形資產的努力中,已經完全化解,關于聘禮的事情,劉嬸還沒給龐雨答復,她最近很少出門,劉家仙女倒是在街上攔截了龐雨兩次,被龐雨一溜煙跑掉了。
而楊芳蚤上任之后,果然不放告過堂,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的錢糧賦稅,這是縣衙一年中的大事,也是衙門各人的大事,下半年收成多少,便看著這一把了。
八月是春稅征收的最后一個月,月底就要開始征收秋糧,還要預征明年的部分賦稅,以緩解明年的壓力。朝廷考核地方官,首要一條就是錢糧征收,地方官征收不足定額八成,就不準許考滿,不考滿就沒法升官。
楊芳蚤雖然在桐城不存在考滿的問題,但他絕不愿意這短短任期,而有任何污點被吏部記錄在案,所以楊芳蚤到達之后,幾乎把精力都投入到收稅的準備上。
楊大人在宿松三年,對這一套東西也都熟悉了,發下指令讓戶房準備錢柜、由票,各倉倉子預備倉房,又清理各鄉各里以前逋欠錢糧,分批召集各處里長來縣衙,當面給他們下達任務。
楊大人八月四日第一天升堂,壓根不說放告打官司的事情,就招來了春稅逋欠最多的幾個里長,務必要在秋糧開征前把欠賬清理完畢,就算不能全數收齊,也要給下面施加壓力,以免越拖越多。
楊芳蚤是個略微發胖的中年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堂內堂外還都能聽得到,他先就問了縣丞關于春稅的拖欠情況,縣丞的地位從坐堂官又變成了佐貳官,稍稍有點失落,簡短答復后便點了趙司吏詳細匯報。
戶房趙司吏出列道,“各鄉各里新派遼餉完數八成,春稅只完七成,歲辦礬課尚差十萬斤,另差南京光祿寺司牲司馬草銀三千包計五十四兩,南京定場馬草五萬五千包計九百九十兩,內宮匠折銀一百七十七兩,內宮磚瓦折銀一百二十三兩,翎羽五萬根折銀六十二兩五錢,光祿寺肥豬七十口,光祿寺綿羯羊三十五頭。。。。。。”
“行了,本官知道了。”楊芳蚤趕緊揮手打斷,大明稅收既有折銀又有實物,戶部是主要的,工部、太仆寺等也要收取一部分,內宮各衙門更是各有收入項,并且沒有稅收部門統籌安排,由各個地方各自完成收取和運送,地方一個縣有時候交兩千兩銀子,要送往二十七個不同倉庫,其復雜程度連后世的明史專家也頭痛不已,更不用說當時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胥吏。
安慶府這地方還算是比較簡單的,因為安慶府不供應藩王,在南直隸又屬于不太富庶的地方,沒有金花銀這一項,但本色的漕糧、草料、牲口、野味、礦石等等是不少的,有些是運往京師、有些是運往南京,每項都不多,但項目十分繁雜,而府和縣兩級還要征收自己的費用,也是攤派在各項稅收中,更增加了復雜程度,為了防止有所遺漏,還專門制作《賦役全書》,也就是龐雨學習的那本,就難怪他要頭暈腦脹了。
楊芳蚤在宿松當了三年知縣,知道要是等戶房司吏一一說起來,得耽擱不少時間,他也根本沒工夫去清理那些不重要的事項,反正天下沒有幾個縣能把所有稅都完全繳納的,最要緊是遼餉,然后才是正賦,俗稱舊餉,其他那些不重要的衙門,拖欠就拖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