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凈的道袍懸掛在窄屏風上。這架屏風十分樸素,并不足以完全遮擋住視線,薛道長也并沒有在意,發現江世安醒了的時候,也只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世安擺手問好“早”
薛簡收回目光“接近午時了。”
江世安略一挑眉,飄過去趴在屏風上,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他“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然長眠嘛。我被你追出十萬大山的時候,可是每天只睡一個時辰,現在醒不過來,少說也有你一半責任。”
薛簡低頭脫下內衫,從容平靜,沒有半點扭捏。他洗去發梢上沾著的符紙灰燼,應答“我奉師門之命緝拿你。”
“那眼下這個事兒。”江世安用手穿過屏風,再穿回來,“你的師門知不知道”
薛簡動作微頓,隨后道“遲早會知道的。”
江世安的目光往他身上掃了掃,他脫下衣衫,那些劍痕就更明顯了。從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下手這么重、薛簡竟然被他弄傷過這么多次,他能依稀辨認出每一道劍傷的過去,也忽然涌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這些疤痕好的都不是很利索啊。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曾經撕裂它們,撫摸它們,在傷口上賦予刑罰和詛咒。
江世安遲疑了片刻“你”
薛簡抬首望向聲音的來處“拿一下沐巾。”
江世安輕飄飄地趴在屏風上,抵著下頷“我拿不動。”
“你可以的。”薛簡說,“去試試吧。”
江世安看了看自己的手,狐疑地向旁邊飄去,伸手拿起擦拭發絲用的素色沐巾。他虛無的手指觸碰到物體,逐漸感覺到實物的重量。
江世安新奇地再度試了試,感覺區區一塊布巾的重量已經是他所能承載的極限,于是將之撿起,在半空中飄回薛簡面前,遞給薛道長。
對方卻沒有接。
江世安又向前遞了遞,他這才伸手,濕漉漉的掌心卻向前方的虛空握去,穿過了他透明的手腕,寒氣四溢。
薛簡沉默了一瞬,轉而接過沐巾,擦拭洗好的發絲,平靜道謝“辛苦你了。”
“竟然能聽到你對我說這樣的話,生前從未有過啊。”江世安坦然接受,跟著詢問,“我能拿得起東西,是不是要變成有道行的鬼了,其實當游魂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不能輕易離開你,我還惦記著”
他還惦記著望仙樓的遺孤。
這句話即便他不說,薛簡也知道。
江世安看著他洗凈身軀,再用檀香熏過衣衫道袍,連一絲塵灰都不留,仍是那么整肅、潔凈。等到一切完畢,薛簡重新系上道袍的衣帶,這才淡淡回復他“離有道行這幾個字,還差得遠呢。”
江世安并不失望“那我什么時候能脫離你”
“我要見你一面。”薛簡轉過頭,望向他停留的方向,“我要見你。”
江世安怔了一下,隨后便見道長取出一道符紙,咬破指尖,以血在上面輕輕一點。符紙當即無風自燃,一股莫名舒適的氣息灌入腦海。
靜室里掛著簾子,只有很淺的日光朦朧地透過來。薛簡立在正中,擋住微光,在他的面前,一道虛幻的影子在日夜不熄的命燈下出現。
陰陽相隔,竟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