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搖有些不忍看。
他同她一樣,是昔日乾門的沉舟上得以逃脫的未亡人,多少年踽踽獨行,身后影子里背負著數不盡的亡魂。
乾門忠義,血海丹青,總該有人記得,有人傳承。
是她自私,寧死也不想作最后一人。
許久后,陳青木真如塊陳年舊木,僵醒過來,聲音沙礪“師叔既心意已決,我也明白了。乾門薪火未傳,請恕青木不能與師叔同赴死。百年之后,燃盡此身,弟子當以魂追乾門亡人。”
與話聲一同落地,是他磕在她腳下的額頭。
砰然如震。
云搖終究未攔,容他磕過,才扶他起身。
陳青木黯然問道“只是寒淵尊,即便師叔與他決裂,恐怕您一旦入魔,所作之罪,還是會累及他清名”
“是,所以只要他親手殺了我,就可以了。”
“”
陳青木驚栗抬頭。
云搖卻像在說個與己無關的小事“仙門大比之日,是我入魔,斬殺碧霄一眾,而寒淵尊大義滅親,斬魔于劍下,來日即便臨乾元界仙首之位,也該是得享盛世,萬代稱頌。”
陳青木失言良久。
半晌,他才澀聲道“師叔當真是”
云搖把玩著茶盞,烏紅眸子懶洋洋地挑著笑意“視死如歸”
陳青木“心狠手毒。”
云搖“。”
“”
陳青木想了想,搖頭“只是師叔未免太過輕視寒淵對你的感情了。”
“他對我的,感情”云搖啼笑皆非,“你是指,恨意”
陳青木皺眉,正要再言。
云搖卻擺了擺手“即便有,也夠磨滅了。而就算他心慈手軟,到了那日,仍是下不去手,那也沒關系,我自會操控他體內邪焰殘絲,幫他弒魔。”
“”
陳青木有些失語。
半晌,他搖頭嘆道“師叔,他會恨你一世的。”
“那多好,”云搖笑了,眼底卻如霜雪滿覆,“好過如我一般,守著后山孤墳,一世茍且偷生,求死不得。”
在眸底的烏紅漫到眼尾前,云搖起身,向洞府后山
的方向走去。
余聲留在身后“我死之后,不入山門宗祠,不行祭,不立碑。免累乾門清名。”
陳青木慌忙起身“師叔”
“我會給自己砌一座無名空墳,就落在我洞府后山,同他們一起。你若自己憋悶了,便來坐坐,找我聊幾句閑話好了。”
云搖話聲落時,身影已經消匿而去。
眼前復亮起,一片青山,空地,七座墳塋。
站在七座墳塋前,紅衣都似乎黯淡下來。
云搖朝他們走去,像是看見師父與師兄師姐們,全都站在那里。
她一一取下了身上背負的佩飾。
龜甲,金鈴,木簪,奈何,發帶。
全數放在了那一座座墳塋前。
許久后,少女盈著濯濯淚光,笑著朝最后一座墳塋走去。
她停在碑前,彎下腰,拍了拍上面“慕九天”三個字留下的塵土,然后直接盤膝,毫無氣質地坐在了墳前。
“哎,沒想到,怎么死都死了,還是要跟你打架搶地盤呢”
砌一座墳并不難,云搖隨便砍了塊山石下來。
只是在篆字時,她略微遲疑了。
想了很久,云搖將石碑轉過,她在背面題了一行字。
“最后一行字,還是留給你好了。”
簌簌青灰落。
風拂過山崗,也拂出了石碑背面的字痕。
宥我做了天下第一惡,逼那圣人弒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