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插話問“可是應天府推官胡家”
鳳翔點頭,池鏡稍稍坐了起來打量玉漏,“怪道你識文斷字,你父親能在官宦之家主文,想必寫得一手好文章。你們家兄弟幾個都讀過書”
銚子里的水燒開了,玉漏提著起身去瀹茶,一面柔聲細語地答話“沒有兄弟,上頭只兩個姐姐。”
池鏡其實對這樣沒有個性的女人根本提不起興趣,可方才見她和鳳翔你來我往間那一種相互重愛之意,又忍不住要去搭訕。
那隱秘的嫉妒的情緒又冒頭出來了,他自幼就嫉妒鳳翔家貧親老,手足情深,連鳳翔同小妾間的一點親昵談笑他也沒來由的感到點刺眼。
他笑盈盈的臉高仰回榻圍,嗓音轉得靡廢,“兩位姐姐也和你一樣能識文斷字”
“池三爺言過了,什么識文斷字,爹不過是得空的時候教著認幾個字。池三爺,請吃茶。”
池鏡聽見喊,將身子歪起來一點,一條胳膊撐在炕桌上托著一雙迷倦的眼睛,看見玉漏正端著案盤走來,白裊裊的茶煙在她胸前蒸騰而上。
他是吃醉了酒,桌上恰好插著一瓶紅梅,把她模糊的臉在斑駁的梅影間映紅了。他一眼看見那含混的影,只覺得是那冷清的月亮的精魄,是它一夜一夜積攢了幾千幾萬年的一份熱情,幻化成人,蠢蠢欲動地走到他面前來了。
他心里想,大概鳳翔的一切都是好的,連這個毫無特點的小女子也因為在他身畔,忽然間添了幾分光彩。
玉漏恰也在煙幕中偷眼看他一下,眼睛里有關不住的一點貪婪泄露出來。被池鏡捕捉過去,心里一下起疑。
不知是錯覺還是多心,這丫頭也似乎并不那么安分
他朝鳳翔看去,鳳翔半點未察覺,接過茶呷了一口,笑著凝眉,“擱了陳皮”
那貪婪已在玉漏眼底轉瞬即逝,她照常規矩乖順地點頭,“還擱了幾顆桂圓。大爺不是喜歡吃甘甜一點的茶”
“你真是細心。”鳳翔扭頭向池鏡感嘆,“玉漏才到我家里不過這些日子,就把我愛吃什么愛穿什么都記在了心上。同儷仙做了三年的夫妻,她卻連我幾時生日都要丫頭提醒著。”
池鏡睇玉漏一眼,笑道“可不就把尊夫人的一切缺憾都給彌補上了么這就叫齊人之福。”
“我們大爺是個最省事的人,向來也沒有什挑剔人的地方,就這么一點吃喝上的小嗜好我還記不住,真是不要活著了。”玉漏羞答答地睇鳳翔片刻,又臉過轉來,“就是不知道池三爺吃不吃得慣要是不順口,我這就換了去。”
池鏡在他二人間脧一眼,略微不自在,忙抬手止住,“不必忙,我是客隨主便。”
茶過半盞,忽進來個小廝稟話,說是有外客來問候鳳家太太的病,現在外頭小廳里坐著。池鏡忙起身讓鳳翔,“你只管去待客,我這里也要先去問候問候太太,就好告辭。”
鳳翔不多客氣,吩咐玉漏領他往后頭鳳家太太房里去,他自往前頭迎待客人。
玉漏依話引著池鏡往里頭去,隔著兩步走在前頭,并不多話,只把個腦袋低垂著,露著半截后脖子。她在腦后挽著個松松的髻,零散地散著些碎發,后頭看去,孱弱得真像個心眼還沒長開的毛丫頭。
池鏡不由得想,也許方才在小花廳內真是一剎那的幻覺。多看男人兩眼算什么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姑娘一點對男人羞澀的好奇心。
他剪起條胳膊來,放眼望去,鳳家園子里到處是枯樹頹柳。偶爾經過的幾棵梅花開得也不夠意思,稀稀落落的幾點。
望來望去,仍只有掠過眼角的松綠的裙還帶著點生機,在這荒殆凋零的景致里,那裙角搖曳得迷惘和莽撞,卻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