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族人的視線向崔瑯無聲掃來,仿若一座座大山沉沉壓下。
無人在意他同意與否,他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而換作往常,在這樣的氣氛下,他必當嚇得雙腿打顫,跪得比誰都快,然后嬉皮笑臉賠罪混淆視聽,趁著這些族人們還未來得及給他定罪,便抓緊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可這一次,崔瑯沒有。
他不知哪里逼生出來的膽量,竟敢直視著那些肅冷深沉的目光,再次開口“長兄何錯之有此番若非是有長兄在,鄭氏那些族人早就像起初那些洛陽士族一樣,被冤殺不知何幾了縱然就此死絕也并非沒有可能”
“住口”崔洐拍案而起,面色寒極“誰允你在此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是非公道允我”崔瑯攥緊了拳,紅了眼睛“那些人不知長兄便罷,難道崔家也不知長兄嗎”
他說著,眼中陡然涌現出委屈之色,這委屈不是為自己。
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老人,聲音沙啞哽咽“難道祖父也不知長兄嗎”
崔據看向那第一次以這般姿態站在崔氏族人面前,以如此堅決神態與他對視的孫兒。
“很好。”老人的聲音幽沉如古井“此去國子監,你果然學得很好。”
這似是家主動怒的預兆,山雨欲來。
崔洐立時沉聲呵斥道“膽敢無視族規,忤逆家長來人,將這豎子帶下去,家法處置”
聽聞以往最令他懼怕的“家法”二字,崔瑯卻仍不服,口中仍有質問之聲,但很快他即被強行拖離此處。
家法加身,他仍無“悔改”之色,竟也未像從前那般想方設法逃跑,硬生生地受下了嚴苛的家法。
崔瑯死死咬著牙,疼的眼淚滾落。
這是他第一次對抗族中,挑釁族規,而代價是慘痛的。
此一日,他發出了人生中自認最有骨氣的聲音“繼續打啊,有種便將我打死”
話音剛落,他即雙眼一翻,疼暈了過去。
但因他毫無認錯態度,處置便尚未結束,于昏迷不醒間,被丟去了祠堂中反省。
崔洐放下話來,要關到他認錯為止。
在盧氏的授意下,崔棠去替兄長求情,也被一同扔進了祠堂。
看著被打的皮開肉綻,半死不活趴在蒲團上的次兄,崔棠拿出偷偷帶來的藥,流著淚替崔瑯上藥。
崔瑯發出含糊不清的痛叫。
“現下知道疼了”
崔瑯聲音微弱委屈“不是你們讓我回來的嗎”
“那也沒有讓你去頂撞祖父”崔棠哭出來“平日里數你最沒用,今日到底是哪里來的狗膽”
崔瑯“和大黃借的唄”
崔棠咬著牙將一整瓶藥粉都灑在他的背上。
崔瑯疼得嗷嗷直叫喚,活像是被夾到尾巴的狗,叫得好不凄慘。
末了,崔瑯吸著涼氣,想到祠堂外的下人必然聽到了他的叫聲,他今日極不容易硬氣一回,拿命博來的英名就這么毀在了方才那陣狗叫聲上,不由委屈埋怨“崔棠,你見不得我出風頭,故意扮我丟人是吧”
崔棠拿過外衣給他蓋上,難得沒有與他斗嘴,眼中蓄著淚,低聲道“這回你不丟人我險些都要不認得你了。”
崔瑯無力地趴在那里,“嘿”地笑了一聲“那你說若是長兄知曉,會不會高看我些許”
崔棠忍不住嗆他“高看你什么,高看你上趕著挨了頓打”
“你懂什么,我這是想讓長兄知道不管那些人如何”崔瑯的聲音愈發微弱了“但我和長兄是一伙兒的。”
崔棠擦著眼淚,口中嗔道“照此說來,這頓打倒是你的投名狀了”
“何止啊,這還是免死金牌呢沒準兒可保阿娘咱們仨日后平安富貴呢。”
崔瑯蒼白的嘴角掛著一絲恍惚的笑意。
從小到大,他潛意識中,一直想得到長兄的認可,一直想向長兄靠近,但先前只是在想,而今日,勉強算是付諸行動了吧
他逐漸有些聽不太清崔棠的聲音了,臨昏迷前,他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青荷般干凈清新的影子,神思渙散地道“若她知曉我今日做了些什么定不會覺得我只是個遇事便逃的無用紈绔了吧”
但他眼下的模樣定然極慘,半點也不風度翩翩,還是別讓她知曉了。
看著次兄隱有些發癡的神情,崔棠好奇問“他她是誰”
“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