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天子位已三年有余的曹叡,在袞袞諸公心里是一位很好的帝王。
一者,他不似魏武曹操那般酷虐。
雖然因為年齒尚輕、偶爾也會控制不住脾氣,以很小的事情將侍宦處死,但他絕對不會做出類似曹操冤殺崔琰、婁圭之事。
其次,他不似魏文曹丕那般褊狹。
相反,曹叡對功勛故舊很好,且有容人直諫的氣量。
哪怕朝臣的進諫之時言辭或態度很激進,他都不會因此降罪。
最后,則是他很尊重朝臣的權力、不干涉朝臣的職責。
如有一次他車駕至尚書臺,打算看下朝政文書時,被尚書令陳矯攔在了門外。性情十分耿直的陳矯,直接聲稱如何處理匯聚在尚書臺的朝政文書,乃是他的職分,而不是天子該插手的事情。如果曹叡堅持要看,那就是覺得他不稱職,請曹叡下令罷黜了自己;如若曹叡覺得他當尚書令稱職,那就回去吧。
然后,曹叡真就面帶慚色的回去了
由此可見,現今的曹叡是略具明君風范的。
只不過,有氣量也好,可接受犯顏直諫也罷,身為天子的他可容不得別人無禮挑釁
他現在就覺得自己的天子權威,被夏侯惠蔑視了
此子前番入闕就職不過五日便休沐、毫無勤勉之心也就罷了;如今入東堂不足一刻鐘,竟毫不在意天子就在殿內便自顧昏睡了
安敢如此
散騎,乃是當作社稷砥柱來培養的職位
得位者日后必可顯貴于世,多少人求之不得,此子竟不屑一顧邪
有幸旁聽天子與重臣議政,是何等殊榮
而此子竟不思君恩浩蕩、不悉心觀摩以裨益自身,反而視若糟糠邪
所謂朽木不可雕、糞土之墻不可圬,夏侯惠是也
在看到夏侯惠于殿內垂頭闔目、猶若假寐之時,天子曹叡在心中閃過如此念頭后,滿腔怒火隨即盈滿了全身。
君前失儀,輕者左遷,重者下獄問罪
如夏侯惠這種在東堂之內打瞌睡、蔑視君主威嚴的行徑,以罪徙千里或誅殺都沒人膽敢有異議。
因而,天子曹叡瞬息間怒不可遏也很好理解了。
于東堂之內,所有人都會將目光聚集在天子身上,而當曹叡面露愕然、旋即神貌皆厲后,眾人不免將也會循著他的視線,將夏侯惠當成了焦點。
或許,是有所感吧。
正在沉思的夏侯惠倏然間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詫異之下睜開雙眼,然后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成為了眾目睽睽的所在。
呃
為何皆矚目于我
一時之間,他滿臉茫然,心里也琢磨不定是否要問一聲
而天子曹叡見他“睡醒”了,便再也遏制不住怒火,徑直往銅臺案前一指,厲聲呵道,“夏侯惠,近前”
無需分辨語氣,只需從直呼其名的話語中,就能知道曹叡此時的怒氣已然盈滿。
也令東堂之內的眾人皆悄然屏息、作肅容,以免自身被殃及池魚。
但他們眼神卻出賣了此時的心中所想。
諸如年長的劉放、孫資以及各侍中早就處事不驚,養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對這種小插曲興趣缺缺、泰然處之。
而諸散騎與給事中則幸災樂禍者有之、面露不虞者有之、匪夷所思者有之
唯獨沒有關切擔憂。
就連一路相談甚歡的王肅,都眼神淡淡,不流露出半分神采。
“唯。”
恭聲應了句,有些不明就里的夏侯惠起身,小趨步來到銅臺案前端正跪坐、行稽首禮后,便挺直腰桿等著天子詢問。
是的,對于天子直呼其名的怒意,他心中一點都不慌。
而是覺得有點煩。
因為他以為天子乃是佯怒、故作姿態在試探他,就如先前將他晾在司馬門外以及遣毛曾同席一般。
而這種面君時的氣定神閑,若是在平時還能被曹叡贊賞、覺得他氣度非凡,但如今卻是覺得他驕橫無禮。
殿內晝寢、君前失儀竟不誠惶誠恐,且亦無請罪之辭邪
豎子
安敢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