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郭二將久在雍涼,麾下兵馬亦頗精銳,于駐地與蜀將魏延相遇,竟大敗而歸,實負朕望矣”
沉默了好久,依舊沒有篤定心意的天子曹叡,倏然感慨了一聲,“且自先帝以來,我魏國與賊吳、巴蜀諸多戰事皆是勝少敗多,此乃我魏國兵將已不堪戰乎抑或是廟堂謀劃策算不精邪”
應是兩者兼有之吧。
夏侯惠只是在心中默默回了句。
他知道天子曹叡心中也有答案,只不過是適時感慨了一句,并沒有讓他作答的意思。
只不過,此時的他陡然想起先前拜會四兄夏侯威時,曾目睹士家了無生氣、猶如行尸走肉的場景,便連忙接過了腔,“陛下,惠竊以為,或是兵將難堪戰的緣故更甚些。”
嗯
聞言,本只是有感而發的曹叡,不由側目。
莫非他在淮南這幾個月,還發覺了軍中有不尋常之事
心中暗道了聲,他作肅容催聲道,“稚權可詳言之。嗯,不必忌諱其他,此間之言不傳四耳之外。”
“唯。”
夏侯惠應聲,沒有作答,而是先問了句,“不知陛下可曾耳聞,昔日武帝崩殂時,青州軍曾鼓噪脫離軍籍相引去之事尚有文帝問故河東太守書錄士家寡婦多寡,彼所言生人婦之事否”
呃
天子曹叡當然聽聞過。
也知道了夏侯惠的言外之意
武帝后期時,魏國賴以征伐四方的士家就已經不耐征伐之苦了而到了文帝時期,士家已然被州郡官府視如草芥,更無為國死力之心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試聲而問,“稚權之意,乃世兵制已然不合時宜邪”
“然也”
當即,夏侯惠重重的點頭,扼腕嘆息道,“陛下,惠往淮南赴職之際,還曾繞道至濟陰郡
句陽縣拜會四兄,亦因此親眼目睹士家之艱辛,可謂非人也”
言罷,不等天子曹叡發問便口若懸河。
“士家閑時為農、戰時為兵,然而終日務農殖谷,卻無有膏粱入腹之時;一生從軍為卒,卻無有計功受賞之日。如此,耕無所獲,伐無所賞,彼等因何而戰邪”
“且士家婚假不可自主,父死子繼、兄死弟及,子孫后繼亦不可脫軍籍,與奴隸無二也如此,生無所期,死無所易,彼等何必死力而戰邪”
“孫子始計篇有云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韓非子五蠹有云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賞其功,伐禁無用。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之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等言。是故,惠竊以為,若陛下欲求士卒臨陣不以死生為念、矢志死力社稷不渝,必當先令士卒卻所憂、知所得、償所愿也”
這次天子曹叡聽罷,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早年他在東宮的時候潛心讀書,諸子百家皆有涉獵,諸如孫子兵法五蠹的大道理他都懂;真正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士家制度真的已然糜爛如斯了嗎
耕無所獲,伐無所賞應該具有一定可信性的。
不然,作為最早的士家青州軍,也不會冒著被斬首、舉家連坐的罪名,相約鼓噪著脫離軍籍只求歸鄉里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