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李文和這些與他結交時日久了的才清楚,這人骨子里都是傲的。
傲,且獨。
他對人笑是真的,與人為善是真的,可他尖酸刻薄起來
那簡直是災難。
是以李文和一看見柯大少爺單手把玩著酒杯,嘴角含著淺淡笑意,視線微微向下垂落,似乎沒什么定點,說不清是在看桌上菜肴、還是聽身側交談的樣子,就已經下意識地想跑路。
可他剛一動彈,那道視線就落了過來。柯鴻雪看清他的動作后甚至還抬了一下眉,眼尾稍稍挑起,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好像在納悶他為什么突然要躲。
實際上李文和卻清楚,他這是要說話終于找到人了。沒辦法,只能戰戰兢兢地遞過去一個話頭“柯兄心情不錯”
柯鴻雪短促地笑了一聲“如何見得”
李文和“”我沒見出來,我見您好像要作妖。
果然,下一句便聽到這人說“原來李兄聽見這些高談闊論,竟也會覺得開心的嗎”
他說話頗有一番意味,“高談闊論”四個字放得又慢又輕,聽不出一點兒敬重的意思,反倒滿滿都是戲謔嘲諷。
只因他聲音放得稍輕,周遭人喝了酒,正在興頭上,一個個面紅耳赤與人論述觀點,才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否則多少都要來跟他掰扯個明白。
人家好好地議論時事、期盼著學成入仕、為國效忠,怎么到他柯大少爺口中,就變得這般清淺淡薄不值錢了
李文和生生受了他這句指桑罵槐,悻悻地笑了笑,捧起酒杯陪道“天下讀書人學孔孟之道、辨是非禮儀,到頭來大半都不過求一個仕字,期望成一番事業,好光耀門楣、報效朝廷。柯兄不求這些,倒也不必苛責他們。”
柯鴻雪定眼看他片刻,倏地一下笑了,低聲復述“光耀門楣、報效朝廷原來讀書為的是這個嗎”
李文和一愣,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但一時半刻臨時卻又思索不出來究竟哪里不對。
柯鴻雪那雙桃花眼招子里仍舊含著笑意,卻再也沒了溫度“為己身風光光耀門楣,為后代繁榮報效當朝,哪一條是為了天下生靈呢”
“”
李文和悚然一驚,三月天里背后開始冒出冷汗。
柯鴻雪“李兄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這堂中論史辨今數十人,有幾個真正下過田種過地,有幾個進過牢經過惡,又有幾個去過邊疆,真正看過戰爭和戍守邊關的將士”
“拿書本上學到的一點之乎者也,高坐樓閣,邀月暢談,以局外人心,妄掌盤中棋局。少年赤忱如此,我不過是覺得有趣,李兄竟說我苛責”柯鴻雪笑得漂亮,眸中映著光亮,似是桌上燭火,又似酒中清影。
許是酒液壯了膽,李文和被他說的講不出一句辯駁的詞,偏偏又不服氣,梗著脖子問了一句“柯兄既如此看不上,在下敢問,你入學所求又為何呢”
柯鴻雪聞言笑了,手腕轉了轉,一仰頭,盡數飲下杯中酒液,再開口方才那點幾乎快要刺出來的鋒芒便已悉數消散不見。
“我是個俗人,求的自然是酒色財氣、飽暖情欲,可不敢許下什么報效國家,成為一代棟梁的宏圖壯志。”
他斟滿酒杯,笑著起身,廣敬四方來客“愿諸君,心想事成、得償所愿,今天這頓記我柯某賬上。”
樓外月正酣時,燕子來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