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道歉之前開口。
“明府,”嬴鴉鴉說,“如今淡河的財政,已經有些吃緊了。”
淡河反了,一秒鐘從國企變成了私企,不得不開始完全意義上的自負盈虧。
去歲大疫,又兩次遇戰,雖然保住了春耕,但淡河縣城收上來的賦稅維持運轉還要給人發工資仍舊緊巴巴的。
裴紀堂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拿到俸祿了,其他官吏的俸祿也只發到去年年末。
哪里都要錢,練兵要錢,加固城防要錢,春耕修水道也要錢,無數只手手心向上伸到裴紀堂面前,他自己也有預感
錢不是那么夠了。
嬴鴉鴉算得更細,她甚至抱了幾箱子賬本來,一邊打算盤一邊掰開揉碎地跟他講。
裴紀堂不是個不做事的官,對于庶務也還算擅長,但仍舊跟不上嬴鴉鴉打算盤的速度。
“嬴小女郎擅長數術,府衙中恐怕無人能及你。”他感嘆了一句。
嬴鴉鴉打算盤的手驟然停了,她抬起頭來,裴紀堂甚至在那張臉上看到了仇恨。它在一眨眼間扭曲了少女的臉龐,又在一眨眼間突然消失。
“阿母愛此,自小教授。”她輕聲說。
裴紀堂覺得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但剛剛那話沒有任何問題,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激怒她他不再問下去,嬴鴉鴉也停下了手。
她環顧了一圈這個書房,目光最終落在桌邊上的一副擺件上。
那是很好的田黃雕刻,一整座云霧繚繞松柏藏鶴的山被濃縮到尺余高,頗有些“靈溪可潛盤,安事登云梯”的意思。
“一兩田黃一兩金。”嬴鴉鴉很輕地冷笑了一聲,“是在下錯了,怎么跑到這里對明府算起賬來了。明府桌上還能擺黃金呢。”
幾乎在話說出來的同時她就感到了一陣后悔,她怎么說出來著這么刻薄的話的
不對,是有什么把她的心緒攪亂了,讓她的言辭也尖銳起來。
其實作為一個世家子,在書房里僅僅只是擺了一尊田黃雕刻不是什么過分奢靡的事情。
她也知道這尊雕刻大概并不是民脂民膏當她悄悄地下去在坊間奔走時,她聽到很多人提起裴紀堂。
有人平淡地提起,有人面帶笑容地提起,都像是提起隔壁一個有出息的郎君一樣,沒有什么畏懼避諱的神色。
他是個好人的。她話說太重了。
裴紀堂沒有反駁,他默然地低了低頭。
“對不起,”嬴鴉鴉很快地補上一句,“心緒不穩,剛剛失言了。”
裴紀堂搖搖頭,站起身去門前招呼了一聲仆役,要他們去尋一個柜子把這尊田黃雕刻搬走好好存放起來。
“不是某愛好美玉財貨,”他長嘆一聲,“家父早逝,留給某的,也只有這個了。”
不管有沒有錢打仗,仗都得打。
淡河的思路很明確,這里沒有能力殲滅三千來敵,也搞不出來圍點打援。
這里只能一直襲擾作游擊戰,讓他們圍也沒辦法圍,運糧也沒辦法運糧。
對方也很清楚這件事情,所以為了好好運糧,他們得真的來打淡河縣城。
輪值下來的守軍是被大地的震動驚醒的,那先是馬蹄奔馳而來的細微震顫,然后變成如同一支巨大鼓槌敲擊地面般越來越整齊,越來越明顯的震動。
夜色里亮起火光,吵嚷聲一時間煮沸了淡河還未破曉的夜色。
“敵襲敵襲”有人喊。
“地動了”更多人在喊。
而睡得很淺的嬴寒山,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有修士在這附近,宿主。”它說,“來者不善。”
當她爬起來匆匆和裴紀堂一干人在城墻上匯合時,所有人都看到了城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