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開外,有人正正望著她。
斧鑿刀刻般的臉上,眼眸深邃明澈,眉宇間的英氣,經過風霜歷練,不顯滄桑頹然,反而愈加剛毅沉穩。
只是此時,微紅的眼眶,眸光涌動。
是王庭樾。
梁婠直起身,與他遙遙相對,動了動唇,嗓子有些說不出話。
“我回來了。”聲音沙啞。
梁婠低下頭,抿起唇角,點頭。
“別哭。”他想上前,不過邁出一步,便被護衛攔住。
梁婠點點頭,“好。”
說著不哭,眼淚卻止不住。
她也不懂為何要哭,明明他們都好好活著,可她心里卻酸澀得難受,眼底的溫熱就是不受控制。
那年,她被趕出家門,王庭樾來找她,她自覺無顏見面,只與他一門之隔。
門外他站了許久。
說,阿兄無能,沒有護住你。
她躲在門內,死死咬著手臂,不敢吱聲,更不敢見他。
她怕自己會再也忍不住,打開門,撲上去,抱著他嚎啕大哭。
曾幾何時,他拉著她一路往前跑,躲避追趕的丫鬟仆婦。
那時他們年幼無知、無憂無慮,可以無所顧忌。
可現下,她已成為梁府的恥辱,成為晉鄴城的笑話,又如何再拉著他一起背負罵名
她也不知這么一內一外僵持著過了多久。
只知兩腿酸痛得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門緩緩坐在地上,眼淚也似流盡,再也流不出一滴。
或許天也黑了吧,只記得屋子里的光線,也變得昏昏暗暗的。
許是知道無論如何她也不會開門。
王庭樾只啞著嗓子,說了兩個字,便離開了。
后來,只聽說他去了軍營,先是戍邊,又是浡州郡叛亂大大小小的戰場上了無數次。
刀劍無眼、病痛無數,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過來的。
再次見面,他就如這般,站在幾步開外,正正望著她。
彼時,他已軍功在身,被封了虎賁中郎,而她不過是街邊兜售叫賣的落魄婦人。
再后來,暴君給她灌下媚藥,扒了她的衣服,意欲觀賞她如何與人喪失理智
他為了救她,一個本該保護皇帝的人,卻違抗皇命硬闖宮殿,被暴君提著劍,一劍穿心,死在她面前。
他滿手是血,吃力爬到她跟前,赤著眼,不停地跟她道歉。
他說如果可以,下輩子能不能等等他,能不能嫁給他
她衣衫不整,披頭散發,抱著他的尸體,痛得肝腸寸斷,哭得哽咽不止。
暴君在一旁卻覺有趣,大笑不止。
她在他尸體旁受盡凌辱。
暴君仍覺不夠過癮,生生將他的尸體大卸八塊,才肯罷休。
那世上肯義無反顧相信她、堅定選擇她的人,再也沒有了。
自此,她的余生只剩在泥沼中掙扎、在黑暗中茍活。
梁婠緩緩吸了口氣,一點點抹干眼淚。
如今,他們都好好活著,應該笑,不該哭。
再抬頭,她沖他笑,“回來就好。”
說完,梁婠直往犢車跟前走,再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