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胡須焦黃,身軀足足有兩個始皇帝粗的重甲大漢便是衛尉羯。他是牧奴出身,而且本為羯人,縱使身為衛尉九卿,卻絲毫沒有大貴族的自覺。始皇帝在帳,他便束甲為始皇帝衛士,早年間始皇帝尚可騎馬之時,他甚至為始皇帝上馬石。
如此九卿,朝中皆以與他交往為恥,甚至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便在朝堂上也當他不存在。而羯木訥,亦不與其他人往來。
不過始皇帝顯然最信的便是木訥寡言,且毫無九卿尊嚴的羯。他看都不看羯一眼,順理成章地按住羯的手臂,而高大的羯身體佝僂,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托著始皇帝走向帳外。
身后的李斯亦是一臉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跟著向帳外走去,趙高目光閃爍,掃過始皇帝的腰間,又看了看衛尉羯一眼,微微搖搖頭,同樣起身跟上。
軍帳并不大,有了衛尉羯的攙扶,始皇帝疾走幾步便到了帳外。剛剛掀開大帳的牛皮簾子,始皇帝便覺得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周身的骨髓似乎都有瞬間被凍結的感覺。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一旁的內侍此時正手忙腳亂地奔跑,試圖為始皇帝取皮裘。然而此時是五月,根本用不到這些事物,縱使有備,亦在存放物資的最底層。
依然是衛尉羯貼心地扯下自己披風,披在始皇帝身上,始皇帝方才勉強站住。
他此時已然完全顧不得周圍的事物,愣愣地看著眼前一朵朵飄落的雪花。
內侍并沒有撒謊,此時帳外確實已經下起了雪,而且,確實如同鵝毛般大
始皇帝呆呆地看著一朵朵雪花飄零著落在腳下的羊毛氈,也就是地毯上,地毯上此時已經鋪了極其薄的一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端端正正地接住一朵雪花。
確實是雪花,入手涼沁,剛剛落到手上,便開始融化。
始皇帝一直凝視著手中這朵雪花,直到它徹底化盡,一絲寒意順著手掌沁入心脾,方才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下一刻,他再度一怔。
只見天空之上,此時已經一片蒼茫,無數細小的黑點,正從天空中飄蕩而下。
而在這些細小的雪花之上,是一層厚厚的陰云。
陰云鋪天蓋地,籠罩四野,始皇帝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分清楚,何處是天空,何處是大地。
他是半個時辰之前自瑯琊行宮出發,一刻鐘以前方至瑯琊大營。
而先前至瑯琊大營時,天空尚且晴朗,除了瑯琊臺方向有云,完全是晴空一片。
僅僅一刻鐘時間,整片天空就已經為如此厚重的陰云所籠罩,可謂神異
然而最讓他震驚的并不是陰云在短短時間內就籠罩整片天空,而是,陰云雖然籠罩四野,卻在始皇帝的頭頂上,端端正正地開了一個洞
一輪烈日,亦是端端正正地鑲嵌在這個洞中,肆意噴灑光輝
始皇帝仰望著頭上這輪烈日,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戰栗
秦時氣候溫暖。若是按照后世之說法,此時尚為所謂的小冰河時期之間的間冰期,氣候溫暖濕潤。
此時的淮水之地尚且有大象,而大象是極為不耐寒的生物,可知秦時淮水一線與后世云南之地氣溫等同,而咸陽在淮水北六百里,大抵等于后世湖湘之地。
而瑯琊比咸陽再北二百里,亦不過洞庭湖而已,又靠近海邊,別說鵝毛大雪,便是冬日里下雪都少見。
否則也不會有齊景公連續三日下雪不晴,感嘆如此天象,寡人居然不冷,結果被晏子責備的典故。后世湖湘地也是一年最多下一次雪,甚至有連續幾年不下雪之事。
何曾發生過夏日雪這種事
更何況,此并非只是單純的夏日雪,而是,夏日晴雪
晴雨之事時有聽聞,晴雪之事,何人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