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將帳子掀起一角,夜燈的光亮投進來,沖淡了墨色。
“阿籬,阿籬。”他輕輕喚了幾聲,俯身看身旁,“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莊籬在枕頭上閉著眼,鼻頭微微抽動,并沒醒來。
周景云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觸手有微微的濕意。
噩夢是會驚恐,不會哭泣。
這是夢到了傷心事。
或許是見到她的家人了吧。
周景云默然一刻,白天從未見過她流淚,要么神情平靜,要么就是在笑。
她只能躲在夢里悲傷嗎
那就讓她痛快地哭吧。
把她叫醒,她不僅要藏起悲傷,還要為了安撫他找一些理由。
周景云輕嘆一聲,看著不自覺地貼過來,幾乎跟他睡在一個枕頭上的莊籬,沒有再喚她,伸出手輕輕在她身上拍撫。
睡吧,好好地睡吧。
或許是得到了安撫,或許是夢里不再傷心,莊籬不再抽泣,安穩不動了。
三曲坊,小樓上的琴聲越發輕柔。
沈青的看著竹籠中的蝴蝶,眼神憂傷。
竹籠里蝴蝶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緊閉的房門被輕輕拉開,一個中年美婦走進來。
雖然臉上帶著醉意,但雙眼明亮有神。
三曲坊留香院的黃家娘子,在達官貴人中是游刃有余的人物,此時卻神情緊張。
她緊張地問“大郎君,今晚,我們的客人真會來”
沈青看她一眼,說“你說錯了,不是客人,應該說久別重逢,大夢初醒。”
說罷低下頭看著古琴。
“阿蝶,這個夢你做的太久了。”他輕聲說,“你還記得你從凌煙閣上飛下來嗎你記得你飛下來后,夢到了什么嗎”
他手指撫動琴弦,琴弦撥動,但琴聲突然消失,室內宛如變成了虛空,虛空中有聲音回蕩。
“你夢到你是一個可憐的小姑娘。”
“你生而不詳,親人遭到劫難。”
莊籬看遠處那片星光,耳邊似乎有聲音念念。
去那里能知道自己是誰。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當然知道她是誰。
她是賣身給莊先生和莊夫人的
莊籬張張口,似乎有什么念頭要冒出來,但又突然被抹掉。
她是書院里掠過的一只飛鳥。
飛鳥越過林間,向西邊飛去。
莊籬的視線里陡然變得虛浮,腳下不再是堅實的青石,而是起伏的山巒大地。
飛鳥也是會累的,她飛的越來越低,噗通一聲落入一條河水中,然后猛地躍起。
她是一條河魚。
河魚奮力的攀游向西,彎彎曲曲,大河小溪,直到她撞進漁船上睡覺的漁夫夢境。
漁夫將船搖到一座的碼頭,看著無數人涌來搶購,高興的大笑,將一筐一筐的魚送給民眾,換成一筐一筐的錢。
她是一匹馱著驛兵的快馬。
快馬加鞭奮力地向前方的城池奔去,快點,再快點,城池越來越近,她能看到城門前烏泱泱的兵衛。
“圣旨下,白循勾結蔣氏禍亂,即刻斬首示眾”
耳邊響起驛兵的喊聲。
莊籬猛地劇烈吸氣,她是白循的
但就在此時,耳邊喊聲頓消,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喘氣聲。
是,她的喘氣聲
莊籬伸手按住心口,心跳的很快,快到宛如兩個心。
一個人怎么會有兩個心
有聲音在耳邊喊。
“娘娘,快醒來了,這是夢。”
娘娘夢
莊籬只覺得眼前飛旋,遠處沒有了城池,而她就在城池中,身邊也有兵衛,兵衛,太監,宮女,亂亂,到處都是哭聲喊聲,四周煙火繚繞。
這是哪里她是誰
“娘娘,您快走”
有人沖到她面前催促,想要拉著她走。
走
她才不走。
她站在原地,挺直脊背,俯瞰著眼前。
她能看到高大的城墻,如蟻蟲奔走的人群,她還看到身上華麗的衣裙隨風飄蕩,露出赤裸白皙的腳。
她的腳踝上系著一串紅寶石。
璀璨耀目。
“蔣眠兒哪里走”
有聲音從后傳來。
蔣眠兒
這是在喊她嗎
她忍不住要轉過頭去看,似乎有無數的記憶如潮水般噴涌,只待她一回頭,就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