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衛是御前防守,”蕭馳野狀若不識,看著沈澤川問韓丞,“怎么安排了百戶以下的錦衣衛來做”
“錦衣衛如今重整,許多職位空缺無人。”韓丞說著回頭,“今日挑選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們多是苦于升遷年還沒有到,所以看著都是低階小職。”
蕭馳野見了沈澤川,便起了戒備之心,但他即便能壓錦衣衛一頭,也沒有能夠直令對方換人的權力。因為錦衣衛不論怎么被打壓,它與東廠都直接聽命于皇帝,只要李建恒沒開口,其余人指手畫腳就是僭越。
沈澤川如同知道他的想法,與他對視一眼,眼神里說不清的含義。
前頭的馴象所已經驅象而出,李建恒馬上就要出殿,蕭馳野不能久留,便邁步離開了。
李建恒頭一次手執祭祀大劍,重得他險些抬不起來,還沒有跨出殿門,已經覺得戴著冠冕的脖子酸痛。這一身冕服使得他肩戴日月,背負星辰,終于從嬉笑玩鬧的常態里露出一股清明威武的氣度。
李建恒掌心冒汗,他又扶了扶大劍,才邁出門去。
朝象披戴紅絨金鞍,分立兩側。百官整齊叩首,山呼萬歲。李建恒站在階上,從拓開的視野里看見東方云霾,天地裹雪蒼茫,他站得很高,好似高去了云端。耳畔的“吾皇萬歲”震耳欲聾,李建恒的心迅速跳動起來,他面上逐漸浮上驚喜,目光從海良宜、蕭既明依次下移,看著世間萬物皆跪,唯他獨尊
做皇帝便是這個滋味。
李建恒忍不住握緊了大劍,覺得自己在跪拜中獲得了敢與天爭的力氣。這與他久坐朝堂的感覺截然不同,這是獵場上第一次受人跪拜時的激動。
李建恒前行,沿著長階,走向祭祀臺。他走得很慢,無比享受著這一路的尊榮。
萬人之中,唯有沈澤川緩緩抬起了頭。他越過李建恒的身影,在飛雪里,借著高階,也看見了昏暗陰郁的天空。
開宴時光祿寺開始傳膳,御酒房跟著馬不停蹄地上酒。李建恒愛吃糖,甜食房便做了好些絲窩虎眼糖。
李建恒坐在龍椅上,下來是太后與花香漪,然后是才封了嬪的慕如。沈澤川與韓丞立于階下,對側是禁軍,尚食局的太監跪在沈澤川右后方,李建恒桌上的每一道菜,尚食局的太監都要先嘗。
李建恒今夜興致很高,頻頻勸酒,有些醉意上頭。他坐在上邊,說“朕登基以來,幸得賢能輔佐,有諸如海閣老這樣的明鏡在側,一日都不敢忘記自鑒反省。”
他一喝高,便有些口無遮攔。
“朕很是感謝海閣老,愿把海閣老奉為朝中亞父。這般的殊榮,過去歷任閣老從未有過,如今就要閣老”
亞父
這話怎么能講這話說得海良宜都變了神色。他已經驚愕起身,欲要下跪阻攔,李建恒正好打了個酒嗝,還在揮手。
“閣老不必惶恐,該的”
“哀家以為此事不妥。”太后看向海良宜,頓了片刻,似是看破海良宜這一刻的震驚,她側身對李建恒柔聲說,“海閣老為天下文人敬仰的魁首,為人好似崖岸高峻,入仕以來兩袖清風,果敢直言。這樣的股肱之臣,若是皇上以亞父相稱,雖然彰顯恩寵,卻失了閣老痛砭時弊的為公之心。”
李建恒見太后溫和,便笑說“過去項王重義,敬范增為亞父。今朕也感念閣老輔佐之情,叫他一聲亞父,既有親近的意思,也能借稱自省嘛閣老,閣老,你說好不好”
海良宜已經磕頭,說“此事萬萬不可”
李建恒猶如冷水潑面,那滿腔熱情被這一聲嚴厲的“不可”變作了不快。他面色幾變,最終勉強笑道“朕與閣老親近,一個稱呼罷了,有什么打緊的。”
海良宜說“皇上貴為九五之尊,與偏于一隅的霸王截然不同。老臣出身河州山嶺,實乃粗鄙小人,如何能與神賢光誠皇帝共使父字”
李建恒初衷是想要博海良宜歡心,也想要博天下文人的歡心,借此證實自己不是個不敬才學的草包。可他就看了那點書,哪知道一個稱呼能激起海良宜這般抗拒。此刻騎虎難下,酒都醒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