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法司從來沒有像這樣接連會審,所涉的案子還全部是關乎皇帝性命的大案。
孔湫喝了杯冷掉的茶,在等待傳喚的空隙里沒有說話。實際上自從他們坐在這里,就沒有人寒暄,大家都知道如今不是插科打諢的時候,個個面色凝重。
蕭馳野坐在座上,沉默地轉著扳指,他正在沉思。
這案子是有備而來,就像當初小福子的案子一樣,在發生的那一刻就變得魅影重重,脫離了它事發那一剎那的假象,像是受著無數條線的拉扯,藏得是更加深的原因。
尚食局的內宦要為天子試菜,他們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曾經被查到了祖宗三代,要把這樣的人變成刺客,很難,但也很簡單。
首先,必須是能接觸到內宦的人,或是隱藏在大內,卻為宮外勢力效力的內宦,只有這兩種人能對行刺太監進行威逼或者利誘。
蕭馳野想到這里,忽然記起什么。他停下了轉動扳指的動作,恰好傳喚的犯人也帶到了,正是禁軍僉事。
孔湫沒有廢話,單刀直入,說“你是禁軍都指揮僉事,今夜由你負責審查御前禁軍的帶刀人手,以及尚食局安排的試菜太監。你對這個太監了解多少”
僉事名叫孟瑞,是蕭馳野在咸德六年提拔上來的軍戶,原先在禁軍之中擔任都事,非常謹慎。他目不斜視,穩聲作答“行刺太監名叫貴生,二十有六,椿城人,父系椿城白水街上的民戶,已于咸德六年因病去世。他乃家中獨子,永宜年入宮,至今有十二年。他于咸德元年進入尚食局,從咸德四年起為先帝試菜,平素沒有特別嗜好,結交的人甚少。”
孔湫想了想,說“今夜排他試菜的人是誰”
孟瑞答道“尚食局女官茯苓。”
孔湫先看向都察院的人,再看向蕭馳野,點了點頭,說“行刺兇器乃是御用金筷,禁軍搜身審查也沒有辦法。這樣,孟僉事稍等片刻,傳尚食局茯苓。”
孟瑞退到一側,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蕭馳野有過眼神交流。
蕭馳野其實沒有旁人預料的那么緊張,他深知這一場行刺拿不掉他的兵權。他事后或許會受罰降祿,但那都是不痛不癢。事發時他離得太遠了,根本沒有辦法搶先救駕,然而座位是按照規矩排的,這誰也沒法苛責。還有一點,就是當時沈澤川拔刀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幾乎是眨眼間刀已歸鞘,人頭就落地了,這與他上一回在雨夜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即便當時蕭馳野就站在他身側,也未必能比他更快。但是這件行刺案之后的事情才最令蕭馳野在意,他必須要未雨綢繆,先扼制住這件事情燒到他身上的可能。
蕭馳野又想到了沈澤川最后的眼神。
錦衣衛的慣例是八年一次升遷年,先按照隸屬的戶籍分成十二所,再根據在職表現進行提拔,能夠破例的機會太少了。沈澤川出身特別,如今雖然免了罪,卻仍舊算不上軍籍,他想要統領錦衣衛,就必須想辦法升官。
蕭馳野這幾個月一直打壓錦衣衛,一是為了鞏固禁軍絕對的話語權,二就是為了提防沈澤川上位。闃都局勢混亂,卻又涇渭分明,大家已經相互熟悉了,不過是因利而合,再因利而斗,唯獨沈澤川是個莫測的變數,蕭馳野百般試探,也沒有探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猜不透目的就不能安心合作。
蕭馳野希望沈澤川能夠安靜地待在下邊,可是這一次的行刺案就是沈澤川的回答。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