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從中聽出些什么。
那邊侍女都退了下去,丁桃在檐下敲鐵馬玩,當啷當啷的,像是狂風肆虐。喬天涯掀簾把丁桃趕走,隔著珠簾終于安靜下去。
姚溫玉聽聞了這個消息,既不像高興,也不像不高興。他擱了茶盞,打破寂靜,對沈澤川說“我到丹城時,原本有郡主看顧,但郡主畢竟是個婦人,有許多事情不方便,守備就找到了當時還在家中的潘遠,這個潘遠是守備的庶出弟弟。”
潘遠整日游手好閑,十分好賭,可他不是潘氏嫡系,欠下的巨款只能靠潘逸夫婦兩人去還。潘逸讓他照顧姚溫玉,也有讓他“見賢思齊”的愿望在里面,再者潘遠早年照顧老爹很盡心,也算是個孝子。
最初潘遠也算上心,有照月郡主的叮囑,不敢對姚溫玉馬虎。他也不需要親自做什么,只要在院子里看著大夫和伺候的人,盯著他們藥飯及時,不偷懶就可以了。但時日一久,潘遠就煩膩了,開始尋著借口往外跑,鉆去賭博。
“潘藺借囚犯的尸體掩人耳目,此舉沒有打消薛修卓的懷疑。當時郡主走得太匆忙,隨行的人里難免會有眼線。”姚溫玉繼續說,“潘遠后來被賭館逼債,四處躲藏,又不敢讓家中知道,便時常與我訴苦。但我身無分文,愛莫能助。”
高仲雄點頭,說“潘遠當時也尋我借錢,說被逼到了絕路,連六房的田都給賣了,仍然沒還完賭債。我勸他趁早和守備說,以免壞事,但他就是不肯。”
說到此處,姚溫玉沒再說話。
高仲雄才道“過了不到半個月,潘遠忽然尋我吃酒,說是賭債都還完了,遇著貴人相助。我擔心他被賭館蒙騙,席間向他打聽這個貴人是誰,他只說是闃都過來的龍游商人,托他辦事。”
隨后又過了半個月,姚溫玉不僅傷勢未愈,反倒還嚴重了起來。照月郡主問遍了家中的大夫,也不見姚溫玉病情好轉。當時潘藺在闃都受挫,連同潘逸也被人彈劾,參的正是丹城潘氏田地的問題。潘祥杰不敢為兒子爭辯,擔心雪球越滾越大,然而潘氏屢次退讓也沒有遏止這股強風,言官激烈到要求潘藺停職待查。
潘氏確實有問題,可那都是潘祥杰貪下的債。潘藺首當其沖的原因很明顯,就是因為他私藏了姚溫玉,但他賭著這口氣,要跟薛修卓杠到底。
結果沒多久,潘祥杰就得知了內情。他唯恐潘氏受到牽累,便連夜寫信給丹城的潘逸,要求潘逸盡快把姚溫玉送回闃都。潘逸不肯,潘祥杰便勃然大怒,病倒在了床榻上。潘逸左右為難,同時照月郡主見姚溫玉病情古怪,暗自疑心,就繞開了前堂,叫貼身侍女請了府外的大夫查看。
姚溫玉不想再提詳情,沉默少頃,只說“郡主擔心闃都借著審查田地一事前來拿人,本想把我送去她的陪嫁莊子里養傷,但藥有問題,她再也信不過潘府里頭的人,便備好了盤纏,托人要將我偷偷送去晉城,那里還有先師故友。”
可是禍不單行,隨行的人見姚溫玉不僅重病加身,還斷了雙腿,出城后便把照月郡主的托付忘得一干二凈,趁夜帶著盤纏和馬車跑了。
那夜姚溫玉被扔在野地里,除了驢子只剩貓。他曾經浪跡山野時也枕過大地,但滋味截然不同。他二十四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明白自己是個廢物,離開了名,他屁都不是。璞玉元琢,那一刻姚溫玉恨死了這四個字,它們像是烙在了骨髓里的恥辱。
姚溫玉在野地里失聲痛哭。
為了老師,也為了自己。
他在丹城時不肯見人,整日躺在那昏暗的床榻間,痛的是腿,斷掉的卻是自尊。他要正視自己變得不能自理,那些風流瀟灑都成了過往云煙。他睡一覺,夢里如此,醒來還是如此。
他徹底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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