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活著沒有用過邵成碧,他死了,每過一日,無用的邵成碧就痛苦一分。邵成碧被這份痛苦和愧疚鞭策著,他也同樣鞭策著風泉。風泉在縫隙里殘喘,不論他究竟是誰的棋子,齊惠連都敢把他的枷鎖賭在“父親”兩個字上。邵成碧就是風泉的鎖,不管死活。風泉在跟邵成碧訣別的那一刻,剃刀都抵在了邵成碧的頸邊,卻沒有下去手。
薛修卓把人當作棋子,齊惠連把棋子當作人。他在昭罪寺教導沈澤川制衡權術,所有弱點都拿捏在“情”字上。
沈澤川睜開眼,看見了正東門的盡頭。
雨雪如簾,舊景模糊。
齊惠連的身影似乎還站在那里,他高舉著雙臂,拉扯著鎖鏈,在最后的仰頭吶喊里不肯回頭看沈澤川一眼。
蘭舟啊。
不要怕。
沈澤川閉上眼,再睜開,風踏霜衣猛然前奔,袖袍在霜雪的撲打里蕩開,帶動兩側的疾風。他就像陰云里即將歸鞘的寒鋒,勢必要在此刻捅穿天地。
得道者,天經地義
暴雷仿佛是貼著頭皮炸響,羅牧已經失去了對雜軍的控制,他在亂軍里倉皇后退,對朝臣們喊道“軍變了”
雨雪迷眼,薛修卓站不穩,他與一眾朝臣站在城墻上,看沈澤川匹馬當先,守備軍士氣高漲,追隨那白衣前進,勢不可擋南側門的禁軍與都軍相遇,他們對于闃都的巷道走向比都軍更了解,在此巷戰絕無敵手。
血噴濺在墻壁,酒旗雜攤跟著廝殺翻滾在地。
沈澤川驅馬進入通道,就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從正面踏開了闃都的大門。側旁的費盛高舉中博旗,守備軍冒著墻頭箭雨紛紛過境。
“城破了”太學門前傳出一聲凄厲地哭喊,接著數千學子在飛迸的冰碴子里齊聲大哭。
孔湫蹣跚前行,扶著墻垛哭道“大周百年國祚啊”
菩提山巔的銅鐘“哐當”撞響,悠長的鐘聲蕩起風浪,驚飛層云重疊間的鳥雀。城門轟然倒下,無數檄文翻飛在空中。
薛修卓兩頰濕冷,他仰頭看著陰云,一直以來施加于兩肩的重擔,隨著城門的倒塌,一并灰飛煙滅。他抬手抹掉面頰的雨水,聽見了四起的啼哭聲。
到頭了。
薛修卓的眼眸宛如死寂的潭水,他沉默地扔掉了腰牌,那鐫刻著李氏金輝的腰牌掉在地上,被經過的馬蹄踏斷,分跌在泥洼中。
澹臺虎頂著彎刀,把對方推得向后退,腳步凌亂。他猛地掄刀斜劈,刃口蹭著彎刀將對方的手指削斷。澹臺虎踹翻對方,揮刀為沈澤川破開血路,聲嘶力竭“殺敵”
喬天涯的劍刃抵在指腹,殿外的雨還在下,風卻停了。白紗都垂落在地,他腳下的小水洼倒映著點點鋒芒。
風泉抬指,推倒了最后那盞燈。他袖口蹭著微亮的火光,說“你做沈澤川的刀,要殺我。”
喬天涯那縷額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
風泉不知是哭是笑,藏在黑暗里肩頭聳動,輕輕拍打著手掌。
水珠沿著發縷,滴答在喬天涯的鼻梁。他的劍快到瞬息出鞘,在雪光乍亮的時候發出鐵器碰撞的“砰”聲,擊掉了飛擲而來的鐵針。
衣帽官人立在白紗后面,抬臂扯掉了頭上的帽子。明理堂內只有風泉的“咯咯”聲,無聲無息出現的衣帽官人如同鬼魅,跟喬天涯隔著白紗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