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半蔭半陽,一陣香粉擦身去,花綢捉裙回望,見范寶珠背影忿忿,晌午的陽光將她的影縮得又笨重又粗陋,似個千斤墜,被她拽著吃力地往前走。
目送其出了院門,花綢回頭一行與她娘嘀咕,一行攀廊而上,“范嫂嫂怎么瞧著像是生氣”
奚緞云湊近與她嘀咕,“你這范嫂子也難,做妾的當了家,誰輕易能服又攤上桓兒這么個小魔王,打也不敢打,罵也不敢罵。且不說你大表哥在上頭盯著,就是桓兒早晌磕破點皮肉,他那做內閣首輔的親外公下晌就要派人來過問。”
遙想奚桓那琢磨不定的脾性,花綢暗里好笑,旋了一扇屏風門,踅入臥房。
但見滿墻的名家字畫,案上藍田玉香爐里燃著銷金獸,窗戶底下一張拓飛鶴的紫檀榻,往前一張書案,案后頭高高的多寶閣,金銀玉石,不勝列舉。
前頭又一則屏風遮著床,馮照妝靠窗坐著,花綢遠遠蹲個萬福,“二嫂嫂,聽說桓兒病了,我與娘來瞧瞧看。”
馮照妝繞屏而出,走近拽奚緞云的腕子,“他姑奶奶,你瞧這小祖宗,要斷奶自己又想,想嘛又不吃,自個兒折騰自個兒,還不聽勸”
花綢的聲音甫鉆進奚桓耳朵里,他就一個猛子翻身爬起來,撥開眼前綠暗紅稀的丫頭婆子,隔著屏風在床上直沖花綢的影招手,“姑媽、姑媽過來”
“噯。”徐徐地,花綢的虛影從屏風后頭踅出,像只蝴蝶落在他的帳間,將他臉上粘的發絲溫柔刨開,“聽說桓兒不吃奶了你站起來,叫姑媽瞧瞧,是不是長高了”
這大約是個鼓勵,奚桓益發堅定認為,為她這些日子的堅持與忍耐是值得的。他蹦下床,興沖沖與花綢比一比,腦門正撞在她的鼻尖,順勢像只貓一樣在她頸窩里拱拱腦袋。
毛絨絨的腦袋蹭得花綢泛癢,綿綿笑著,抬手在他頭頂撫撫,佯作僝僽,“唉,好些日子不見,我們桓兒是長高了,再過幾天,大約能比我高。我可要多吃些飯,不能讓桓兒超了去。”
奚桓受了啟發,蹦回床上,朝余媽媽剔一眼,“粥呢端上來我吃。”一調目回花綢臉上,便剎那迸出個意氣風發的笑,“我一定要比姑媽高”
眾人笑開,各自揀了椅子坐。花綢欲讓到傍邊的羅漢床上,好使余媽媽上來喂他。誰知叫他一把拽住衣袖,眼巴巴的,“要姑媽喂。”
余媽媽回嗔作喜,將碗遞給花綢,“勞煩他姑媽。吃我的奶長這樣大,如今竟把我也忘了,只想著姑媽。”
綺窗外金烏漸正,正值午飯時候,奚桓因猛地斷奶,瞧什么都沒食欲,一連好些日不怎么吃飯。
眼下瞧花綢捧著紫水晶碗落在床沿,隔著熱騰騰的煙,姹紫嫣紅,像個起了霜的無花果,可望不可即。他倏地又來了食欲,大眼巴巴地等著。
花綢微嗔,輕啟紅馥馥的唇,“啊”
“啊”他不由得也喊,盯著她的嘴,把個金湯匙在口里砸了又砸,舍不得吐出來,只是囫圇不清地講話“姑媽,您今天沒好好梳頭,也沒簪花兒。”
花綢出來得急,胡亂叫椿娘挽了一窩絲,頭上無珠無飭,素凈里自有天然粉旭,一笑,鋪天紅葉黃花,“姑媽正在院里洗頭呢,聽見桓兒病了,心里急,就胡亂梳一梳趕了過來。”
“急什么呢”奚桓聽見她急,得了意,追著刨根究底,拽著她半截小氅袖,歪著臉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