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外婆沒聽清:“你說什么?”
江甜湊到江外婆耳邊:“沒什么……!”
惱得江外婆棉簽一壓,又是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明瑛不打擾祖孫嬉鬧,笑著退出來看到人:“陸允信你愣在這兒做什么?”
陸允信斂了神色放下盆栽:“沒什么……”
………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臨睡前,基本就只有墻垣斷續的“噠”聲了。
不遠處的高樓燈影幢幢,灰蒙中,藏著一兩點不起眼的亮光。
江甜躺在床上發呆。
滿腦子都是自己剛剛有意無意把話題引向陸允信所謂的奶奶,江外婆回答她的,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陸允信小學三四年級吧,明瑛為了評教授職稱忙一個項目,他爸也在事業關鍵期,兩口子都沒時間,合計一下就把陸允信送到了他奶奶那里。”
“陸允信爺爺死得早,他奶奶一直跟他大伯、就陸爸親哥一起住。然后剛好那段時間,修水電站的占了陸爸他們老家的地,開發商賠了一大筆錢。照理說,這錢應該陸爸、陸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三個人一起分。但陸爸和明瑛他們想著陸允信得在人家里住一年甚至兩年,就主動說不要這份錢,讓陸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多分點……”
江外婆很客觀:“兩千年初不比現在,幾十萬可是巨款。啊雖然后來陸爸那個什么游戲研發聽說爆了多少位數,但他主動放棄的那筆拆遷費還是很多啊……明瑛和陸爸思量著,陸允信他奶奶和他大伯拿人手軟,不說對陸允信多好,基本的照顧要有吧。”
“可是沒想到啊,幾個月后接回來,好端端一孩子,走之前看見你外公和我都會笑著脆生生喊‘程爺爺’‘程奶奶’白白凈凈好可愛的小男孩噢,回來之后面黃寡瘦只剩皮包骨。”
江外婆回憶起陸允信當時的樣子,直搖頭:“身上傷是沒有,可眼睛沒神了,誰說什么也不聽,誰叫他都不應,兩年啊,甜甜,整整兩年,才重新開口說第一句話,然后慢慢慢慢地,才開始恢復,恢復到現在這樣……”
江甜登時紅了眼:“虐待?還是什么?明阿姨和陸叔叔就這樣算了嗎?怎么可以就這么算了啊!!”
“你小聲點,”江外婆拉住她,“明瑛當時很堅決地讓陸爸和那邊斷了關系,再也沒往來……好像也就這一兩個月,聽說是陸允信他奶奶查出了什么癌癥,明瑛才一時惻隱松了口。”
“所以是虐待嗎,是他們家人聯合起來欺負他?”
“明瑛喝醉給我哭過幾次,但說到具體原因都諱莫如深,這是他們全家人的坎啊,擱在那,放不下,過不去……”
江外婆嘆了一口氣,拉過江甜,語重心長說:“所以甜甜你無論什么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比虐待更可怕,咱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要相信人間有感情,但你也要知道,感情有真假……”
江甜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間。
思緒混亂間,是去年暑假,自己和他兵荒馬亂的初見。
她平生第一次被逼無奈,第一次放話唬人,第一次死皮賴臉。
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覺得他好看到自己挪不開眼,第一次自己看對方看得面紅耳熱,而那人面色無波。
不是青春期男生的傲嬌、或者站在成績金字塔的不屑一顧……
是真真正正、完全徹底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關心的冷漠。
他會和老師同學打一兩個招呼,會和猴子說話。
會在夏令營的食堂排隊,也會成語接龍。
那個時候的江甜知道,陸允信看著身處人群,其實對周遭毫不在意。
只是,那個時候的江甜不知道,他有這樣讓聽者不知道實情、已然渾身發寒的過去……
一個人,整整兩年,不說話。
他到底……是怎么,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