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道“正是老爺這般說的,姑太太聽差了。跟白家定下的,真的是鶯娘,不是她二姐。這也是蘿妹妹的意思。”說著就低聲催壽蘿“蘿妹妹,說話呀,解釋給大姐姐聽。”
這邊壽蘿就只得站起來,笑道“果然就是二哥哥二嫂子的話,瀚哥兒要娶的,確實是鶯娘。”打量壽琳的神情,舌頭不覺就絆了一絆,踟躇一下才說道“先一開始是提了雁娘。我看著雁娘好,品貌、才學都相宜,性子又沉穩。但后來想著,雖說是至親的表兄妹,兩家常來常往,從小就相熟慣了的,到底還是要孩子們自己也看著好。瀚哥兒少年活潑,素日里不論別的,這兩年還是跟鶯娘玩得最好。我和我們老爺、跟哥哥嫂子見是這樣,想來想去,就順著孩子們的意思了。”
壽琳聽著,點了點頭,忽而就轉向旁邊坐著的白海揚便是壽蘿的夫婿,也是進士出身,因落在三甲,懶得謀職入宦,仍回鄉治學;其為人原本就忠厚老實,自京城返家后越發隨和,這幾年性子全無,凡事都只任妻子、長子做主。此刻壽琳一眼看過去,果然就見他呆坐在那邊,訥訥地張不開口,臉上卻不自主地浮起羞慚之色來。這壽琳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一聲,道“這么說,白家初時想聘給自家的媳婦,就是雁娘沒錯了,是吧開始跟二老爺二太太提的時候,家里人透出口風的時候,說的也都是雁娘,是吧然而瀚冰自己看不上雁娘,更中意他三表妹,是吧你們做父母的不忍心違逆了孩子們的心意,所以都順著他們,就應允了讓瀚冰娶鶯娘,是吧”
一番話如雷落地,廳上眾人臉上無不變色。壽芩、喬氏、壽蘿、白海揚更覺刺耳,一時再坐不住,紛紛站起身來。然而壽琳問得頂針,一雙眼睛更如冷電,逼得他幾個不敢直視,更不敢不答,只能垂著臉,嗓子眼里小聲應一句“是這樣的,大姐姐說的是。”
壽琳看他們四個這樣,雖早有預料,心里到底不爽。一轉頭,看姜太夫人垂了頭坐在上首,雙唇顫顫,眼角閃出淚痕,登時就覺得胸中有一股子氣亂沖。她心知此刻不是宣泄惱火的時候,連忙定一定神,拿帕子給姜太夫人擦了眼睛,這才強聲道“所以這件親事,絕對不妥不論是雁娘還是鶯娘,只白瀚冰這一個,就絕不是良配壽家的女兒,又不是不嫁給他就沒的活路,非要將就這樣的東西”
壽蘿、白海揚聞言頓時一抖,抬頭就要反駁。壽琳當時一張口就攔住,冷笑道“蘿妹妹、白妹夫,不是我做大姐的不留口德,只是你們養的這個,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頭一件,父母親長都看準了的妻子人選,還容得了他一個小人兒晚輩挑三揀四,不肯不愿且不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善孝為先,他的孝順呢被狗吃了嗎第二件,他自己是什么東西,就敢看不上雁娘雁娘的人品才學、家私門第,有哪項配不上他放平了心來論,文才武藝、琴棋書畫、女工針黹,雁娘哪一樣不是家里這一輩女孩子中最拔尖的可他白瀚冰呢說是天資早慧,十二三歲就進學讀書,可偏偏一個童子試,六七年都不得過,竟是直接拿錢捐了個監生了事咱們這等拿讀書科舉安身立命的人家,這第一步就不走正經路數,他的臉呢哦,對了,我也知道,是有那么一等人死活考不過童子試,捐監之后卻在鄉試、會試里大放光彩。那么好啊,今年正是鄉試之年,他應試了嗎我們家老爺六月末點了浙江學政,科考場上還沒看到大侄子的卷子,西子湖中秋比詩斗富的畫舫上倒先見著真人了就這么個東西,說給雁娘,你們虧心不虧心”
聽到這一篇話,廳上眾人才總算明白她這一番怒從何而來壽家世代書香,壽琳在她這一輩中居長,深得眷愛,不論祖父壽鏡深、父親壽鍇,還是叔祖壽祖明、叔父壽鉉,都是她開蒙之師,識字讀書,學問根基之牢固就不必說了,第一個秉持的就是科舉正道。待出嫁成婚,忠獻伯府雖然是以武勛起家封爵,但王耒、王肥、王晷兄弟都是兩榜出身,壽琳嫁的王晷更是翰林院講讀。壽家、白家原不知王晷已經點了學政,但此時既然說起,如何想不到他必定是為著這一份親戚情分,對白瀚冰格外關注可惜一番提攜之意,盡數東流。壽琳得知緣故,怎么能不又氣又急,惱恨到十二萬分想到這一樁,白海揚和壽蘿就越發羞慚,只恨白瀚冰不爭氣,行事荒唐,白白糟蹋了前程。壽蘿更想到這些年姊妹分隔兩地,雖有書信頻繁,平日來往到底有限,壽琳待自己卻仍然眷顧如昔,這番深情厚意無以為謝,只有走上前給壽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含淚道“大姐姐責問的是。都怪我一味寵溺,慈母敗兒,生生把個孩子耽誤了。我先前也正是想著雁娘穩重、大方,知書識禮,人才俱佳,必定能勸誡瀚哥兒上進,這才跟二哥、二嫂子提的。可是誰想到,孩子大了,早就有自己的心思了弄出那一等事情來,敗壞了兩家的門第名聲可瀚哥兒到底是我親生的兒子,再惱火,也舍不得就這樣隨他胡鬧,壞了自己前程也不伸手搭救。于是除了千方百計替他遮掩,也無別的法子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