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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諾瑪2(1 / 4)

          淮真能理解這場槍|擊案給唐人街帶來影響的惡劣程度。就像那場發生在一九三八年赫赫有名的水晶之夜,正是因為一名波蘭猶太移民擊斃了德國駐巴黎大使館的秘書,從此將自己的同胞陷入一場預謀已久地,更深的人間地獄。

          然而這件也許仍還在市警察局醞釀著的案件,以及洪爺的病,并沒有給唐人街的居民造成太大困擾。他已經七十,盡管他看起來遠遠小于這個年紀,但他退化的免疫系統仍讓他患上許多這年紀的人所有的疾病,比如高血壓腦血栓。這不是他第一次病倒,人們并不知他會病到那種程度,他們不那么關心。這個民族有讓白人嘆為觀止的忍耐力,這一點在一八六三至一八六九年的鐵路上,白人工人們已經見識過一次。這個民族最大的弊病在于對一切不公正的逆來順受,也許優點也是。革命是要流血的,屬于少數人,不能被大部分渴望安居樂業的人們接受。大部分唐人街居民也是這樣。他們只需要一個領導者,他們不在乎他是誰。也許下一個會比洪爺更好也說不定,誰知道呢?

          黃文心失敗的戀情帶來的影響力似乎要更大一些,大部分母親因此改變了自己對女兒教養與嫁娶的期待。羅文與她唐人街的婦女朋友們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當她發現云霞偷偷打零工竟攢下的一筆不菲資金,羅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因為云霞已經進入公立高中的最后一個學期,春假結束即將開始與基督教教務組長進行未來學習或者工作的規劃。

          羅文拿著那只儲錢罐逼問云霞這筆錢要拿來做什么。

          云霞毫不猶豫的說,她想用來申請一所東岸的學校。

          羅文拿出那筆錢數了數,說,撇開學費不說,東岸房租租金,消費水平,你知不知道比舊金山高出多少?我們這個家庭狀況,能讓你上舊金山社區學校就不錯了。而且你要是生病了,誰來照顧你?

          說到黃家的傷心事,羅文又氣又傷心,軟硬兼施,搞得云霞措手不及。

          淮真立刻說,“其實伯克利和加州大學都很不錯,不一定非得去東岸。”

          云霞說,“我這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洛杉磯,我總不能一輩子都死在加利福尼亞不是嗎?”

          淮真想想,覺得她說的也對。即使是二十一世紀國內的學生上大學時,大部分也想選在離家遠的大城市。加州對她而言足夠遠,對云霞來說卻太近了。

          羅文氣得差點摔東西:“你該慶幸當年你爺爺舉家從薩克拉門托市遷來了舊金山!否則哪怕你來一次舊金山你都覺得了不得。要是讓你爸爸知道,一定讓你回家結婚,然后在上海一所美僑學校念大學。”

          比如圣約翰。淮真想。

          就在兩母女戰況膠著不定時,惠老頭及時趕來。洪三少從洛杉磯趕過來,請惠大夫同他一起去煙館看一看,好清楚自己的父親身體狀況究竟如何。惠老頭說他離不開這個小助手,便特意上門撳鈴,將淮真解救了出去。

          洪三少個頭較之尋常華人要高一些,是個十足美男子,令淮真也不由多看了幾眼。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洪三少,但是從前卻時常聽人提起。據說他是舊金山第一個通過加州律師資格考試的華人,因為某種原因,也是極少曾有機會被白人律師事務所接納的華人律師。因為他多多少少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統,年輕時候稍稍掩飾一下,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偽裝成白人——因為許多波蘭人也有這樣偏東方的相貌。后來為什么沒有再為白人工作了,有人說是因為混血種不穩定,漸漸他的亞洲血統部分越發明顯,掩藏不住,常常被白人客戶投訴而不得不放棄這份工作;也有人說,三少看透白人偽善的面孔,所以成立了自己的華人律師事務所,從此致力于唐人街移民工作。

          不論如何,洪三少現在看起來確實更趨近于華人。如果沒人告訴過淮真,三少的生母曾是澳門賭場上的混血女郎,她一定以為他只是五官更立體深邃一些的華人。但由于那位女郎血統混了太多次,能考究出的已有中英德法葡西意,所以洪三少究竟有多少華人血統,其實也不可考了。

          三少今年已經三十四,但他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小一些。人也很禮貌,在剛開始的時候一直與惠大夫有說有笑的走在前面聊天。偶爾也會轉過頭,向拎著藥箱的淮真開兩句玩笑。比如,“阻止女人吵架比阻止男人打架難辦多了是不是?”

          一直到走進那條臭名昭著的巷子,淮真才知道她們要去一家煙館。她有時經過這里,但很少穿行這條巷子。這條巷子比唐人街尋常的巷子都要狹窄,幾乎只能容兩人錯身同行。因為白人的車輛在這里沒法行駛,所以它也沒有名字。也正歸功于此,它躲避了許多次大清查。唐人街的人們管它叫“明街”,與它見不得光的“癮君子之巷”的意義正好相反。

          同樣煙館,煙館也沒有名字。它偽裝在一家戲院下,但戲院連戲臺已經破敗得不能用了。

          淮真有些不明白,“如果有人想約朋友來這里,應該怎么稱呼這家店呢?”

          三少說,“他們管它叫‘好地方’。”

          剛說完這話,高顴骨、瘦削的“戲院”老板便從結了蛛網的戲臺后面走出來,帶兩人從一扇破舊的門后面走進了真正的煙館,一邊說:“你們來的真是時候,剛才才來了了幾個老番警察。”

          三少問,“那他們走了嗎?”

          “才走沒多久。”

          淮真注意到老板在三少面前稱呼白人為較為正常的“老番”,而不是那種帶著惡意的“番鬼”。因為像三少這樣的混血兒,偶爾也被白人社會接納,也常常被華人罵作“番鬼佬”。

          接下來淮真便沒時間注意別的東西了。因為煙館里的一切陳設都非常有意思,比如一面一面的墻上貼的不是墻紙,而是一幅幅的春宮圖。這些春宮圖不僅沒有馬賽克,收集的體位極其常完整。淮真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仇英的真跡。

          煙館里有兩間非常寬敞的大堂,里面擺著一張張床,床上躺著醉生夢死的客。再往里一些則是由一堵一堵墻隔出來的“雅間”,雅間里放著一張或者兩張床。她從那一張一張床上,看到了非常多的白人面孔,他們當中有一些啜著煙筒里的煙,對著墻上的畫像吞云吐霧。淮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因為和西方油畫上所追求的豐乳肥臀的女性完全相反,大多數這些畫像都沒有對女性身材進行刻意的描摹,更多的是小小身板,細腰與平胸。

          洪爺躺在里面那一間大堂中間的一張床上,他們進去時,一個女人坐在床尾給他揉按足底關節,累的滿頭大汗。

          惠爺見狀,吭哧一聲笑了,問:“夠累吧,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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