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右下角,一行用黑色馬克筆寫下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兄弟同心!”
指尖拂過冰冷的玻璃表面,沿著照片上那一張張被歲月模糊卻依舊鮮活的年輕臉龐,輕輕滑過。
小張,那個為了多跑一趟單子餓暈在倉庫門口的小子,現在管著華北最大的轉運中心了吧?
老馬,照片里笑得最憨厚那個,當年寒冬臘月里第一個跳進冰水里幫他撈起掉進河里的快遞包裹……
指尖在玻璃上留下細微的濕痕,仿佛觸摸著那段滾燙而粗糙的歲月。玻璃隔絕了溫度,也隔絕了時光。照片里那些被定格的、毫無保留的信任目光,此刻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刺向他被“赤兔”和“基石”塞滿的胸腔。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沉得像灌滿了鉛。再睜開時,眼底那翻涌的、幾乎要溢出的復雜情緒——掙扎、愧疚、一種被綁上戰車的窒息感——已被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強行壓下。他直起身,按下了內線電話上那個最熟悉的快捷鍵。
“小周,進來。”
門幾乎應聲而開。周秘書,一個永遠穿著筆挺西裝、動作精準得像設定好程序的年輕人,無聲地出現在門口,微微欠身:“劉總。”
劉強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凝在相框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砸在寂靜的空氣里:
“通知下去。華北張振國、華東李明、華南陳永華、華中趙大海、西南吳建軍。一個半小時后,第一會議室,緊急會議。議題——”他停頓了半秒,那半秒的空白里,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東西在無聲碎裂,“‘赤兔’計劃啟動部署。缺席者,視為自動放棄參與集團下一階段核心戰略資源分配。”
“是,劉總。議題:‘赤兔’計劃啟動部署,一小時后第一會議室,核心負責人務必出席。”
周秘書的復述清晰得像機器播報,沒有任何疑問或遲疑。他迅速在平板電腦上操作了幾下,“通知已發出并確認收到。”他頓了頓,聲音依舊平穩,“需要為您準備‘赤兔’的初步背景簡報嗎?趙秘留下的資料已歸檔。”
“不必。”劉強終于轉過身,臉上已看不到絲毫波瀾,只剩下一種處理龐大事務時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專注,“資料,我自己看。你去落實會議室,最高保密等級。”
“明白。”周秘書無聲地退了出去,門輕輕合攏,再次隔絕了內外。
劉強的目光終于從相框上移開,落在那份周秘書剛剛放在桌角的嶄新文件夾上。他翻開。
里面沒有煽情的愿景描述,只有結構森嚴的框架。
第一部分,就是幾大核心城市快遞網絡負責人名單,名字后面跟著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人力成本占比”、“人均效能指數”、“淡季冗余率預測”。
一個個鮮活的人,在他眼前被迅速拆解、量化、歸類,變成一行行冰冷的數字。接著是“試點區域劃分圖”,用刺目的紅色線條在京西全國版圖上切割出幾個核心區塊,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劃開皮肉。
然后是厚達幾十頁的“系統對接需求文檔”,技術術語密布,邏輯鏈條嚴絲合縫,像一部龐大機器的精密圖紙。最后,是那份“自愿鐵律”備忘錄草案。標題字體加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制力。內容核心清晰:所有參與“赤兔”計劃的員工,需簽署“自愿”接受跨平臺任務調度的承諾書,承諾接受基于“動態效能模型”的即時獎懲規則,承諾無條件服從系統指令,并放棄基于原有單一勞動合同提出異議的權利。
措辭嚴謹,邏輯閉環,將“自愿”二字包裹在無法撼動的制度鐵幕之中。一條條冰冷的條款,像一道道無形的鎖鏈。
劉強的手指在“自愿鐵律”那冰冷的標題上停頓了許久。窗外,夕陽的金輝正漸漸褪去,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映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半明半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