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香玲把熱水瓶擱在掉漆的五斗柜上。
周齊摸黑躺下時,聽見隔壁房間《夜來香》的收音機聲混著海城牌手表滴答響——這年月戴表睡覺的,多半是怕賊偷。
晨霧還沒散盡,葉香玲就端著鋁飯盒闖進來:“正宗粢飯團!”
糯米裹著油條碎,熱乎氣兒熏得窗戶起霧。
她鼻尖沾著灶灰,顯然天沒亮就借了招待所廚房。
周齊咬開飯團,硌著顆碎石子。這姑娘的廚藝,跟她的情報網一樣粗糲又實在。
年輕姑娘對自己這么熱情,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周齊咬著油條暗自琢磨:就為那瓶橘子汽水?還是單純因為老鄉這層關系?
自己這一路灰頭土臉,連件像樣衣服都沒穿,總不至于是圖錢吧?
難不成真像工友說的,現在姑娘都看臉?他對著招待所斑駁的鏡子偷瞄兩眼,抬手理了理翹起的鬢角。
葉香玲這丫頭確實殷勤得反常,值班室借宿不算,大清早就端著熱乎早飯過來。
豆漿碗沿還沾著水汽,顯然是剛跑兩條街買回來的。
“哥你嘗嘗這袖珍油條,跟咱老家胳膊長的根本沒法比!”她邊抱怨邊把搪瓷缸推過來,發梢沾著晨露。
“沛縣離我家就隔條運河,前年清明還去你們那兒看過漢墓。”
周齊啜著滾燙的豆漿,看對面姑娘眼睛突然亮起來。
“真的?下次帶你去新挖出來的車馬坑,保管比旅游手冊上精彩!”
墻上的掛鐘鐺鐺敲響,周齊瞄了眼腕表,七點三十五分。
帆布包里的東西硌著后腰,得趕在銀行剛開門時辦手續。
“得動身了。”他抓起帆布包起身,金屬拉鏈在寂靜里發出刺啦聲。
“我陪你去!”葉香玲跟著站起來,圍裙帶子掃翻了半碗豆漿。
“別鬧,你今兒不是早班?”
“跟張姐換班了。”
她攥著桌沿的指節發白,周齊注意到她工裝袖口磨出的毛邊。
這姑娘眼底清亮得像運河春水,倒映著招待所發黃的墻皮。他想起老家渡口擺攤的幺妹,也是這般直愣愣盯著人看。
“老實待著,我取完錢就回。”
帆布包甩上肩頭時,隱約露出牛皮紙信封的邊角。
排隊的人群從銀行臺階蔓延到梧桐樹下,周齊數了數前面二十幾個后腦勺,把包轉到胸前抱著。
晨霧里傳來輪船汽笛聲,混著黃浦江咸濕的風。
“哎喲,這隊伍排得真要命!”
周齊抹著額頭的汗珠直犯嘀咕,望著前頭曲里拐彎的長龍,七月的海城像扣了個蒸籠,熱浪裹著柏油路的焦糊味直往人身上撲。
他盤算著要真排到號,怕不是得曬脫一層皮。
正尋思著能不能找找vip通道,旁邊穿條紋polo衫的圓臉男人蹭了過來。
這人腋下夾著鼓囊囊的牛皮公文包,瞇縫眼直往他背包上掃:“小兄弟,這大包裹里裝的啥金貴物件?”
周齊瞧著對方眼熟,可這會兒腦子被太陽曬得發懵,愣是沒想起在哪見過。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應付,心里直嘀咕:管你哪路神仙,老子包里裝金磚也用不著跟你報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