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侯府。
酒香在府中飄蕩,廳堂內不時傳來放肆大笑。
這次上官果果親赴瑯琊城,不止帶來了幾十車精鐵藥草,還帶來了夔州刺史駱太平。
這位滿臉油膩的中年胖子,被譽為田間刺史,熟讀各部農經,最善治理土地,李桃歌曾經去往夔州送親時,駱太平背著張燕云來訪,大獻殷勤,言辭間有投奔意圖,李桃歌覺得這家伙三心二意,不太靠譜,于是婉拒好意,回頭想來,誰不是亂世中茍且之人,求途,求官,求活,人性而已。
蕭爺爺所言極是,二十歲少年無法展望四十歲中年,短短數載春秋,心境云泥之別。
這次駱太平沉默寡言,沒了往日獻媚討好模樣,低著頭,一言不發,勸酒時才喝一杯,面容僵硬,似乎是被刀刃懸頸。
換做平時,李桃歌不會強加于人,可荒地不長苗,正要求高手支招,駱太平這根救命稻草,當然要死抓住不放,于是一杯接著一杯相敬,熱菜還未上齊,就把駱太平灌的雙眼迷離。
見火候已到,李桃歌趁熱打鐵,說道:“駱刺史,聽聞您赴夔州之前,任司農寺導官署令,有大寧第一巧農美譽?”
駱太平打了一個酒嗝,揮手道:“虛名而已,侯爺切莫聽信謠言,下官在司農寺干的是挑水灌田的粗活,怎敢當起巧農贊譽。”
喝醉了還這么謹慎?
李桃歌干脆劍走偏鋒,笑道:“我黃三哥博古通今,百部古籍治天下,凡是耕不好的地,經他點撥,立刻成為良田,你二人不知誰更符巧農盛名。”
說完,朝黃三郎擠了擠眼。
這名新晉青州刺史心領神會,朗聲道:“農政全書有云,農事興,則天下安,農事廢,則天下亂。農政全書再云,五谷者,萬民之命,國之重寶。農政全書還云,凡耕之本,在于趨時,和土,糞澤,早鋤早獲。以農經為本,定當五谷豐登。”
李桃歌張大嘴巴,豎起大拇指。
意思是三哥你隨意裝裝就好,沒想到真懂啊?
世家子弟,誰沒點真才實學?能在國子監傳道授業,僅靠門第可行不通,也就是他這位山間草莽,肚里墨水不到幾錢,全憑一路拎著腦袋賣命,以戰功封侯。
駱太平醉眼朦朧,雖然是在不停點頭,但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笑意。
中計嘍。
李桃歌暗自發笑,三哥不愧是名門之后,賣弄幾句口舌,就勾的他蠢蠢欲動。
李桃歌趁熱打鐵道:“黃大人精通古籍,能將農經信口拈來,日后定當在尚書省大有一番作為。”
駱太平輕咳兩聲,用力抬起沉重雙眼,皮笑肉不笑道:“黃大人背經背的挺好,可見記憶超群,敢問一句,天下土壤分幾種?”
黃鳳元輕吟一口酒,面不改色道:“古籍記載,天下土壤共分三等十八級,共計九十余種。”
“正解,看來黃家雛鳳果然名不虛傳。”
駱太平指向西邊,口齒不清道:“駱某再問一句,瑯琊城外的土,是哪種土?又該怎樣趨勢,和土,糞澤,早鋤是哪日,早獲又是哪日?”
黃鳳元一時語塞,雙手扶膝,面露尷尬神色。
駱太平自斟自飲一杯,舉起布滿老繭指縫里藏有泥垢的大手,緩緩說道:“書里的道理,你能記得住,但土里的學問,你未必讀得懂。土中有靈,若想與它親近,必須扎根進去,與它交心,四季輪轉,至少要二十年方可小成,搬來書中名句,就敢妄言自己是巧農,未免托大了些。”
李桃歌插口道:“敢問駱刺史,瑯琊城外開墾的荒地,為何不長苗?”
“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