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將盡時分,王允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車轅上銅鈴輕晃。他掀簾踏入相府時,殘月正懸在飛檐角,廊下守夜的仆役舉著燈籠迎上來,暖黃光暈里,老臣眼角的皺紋如蛛網般細密。
卯時三刻,晨霧未散。王允一襲玄色錦袍外罩鶴氅,腰間玉玨隨著顛簸的馬車輕撞,發出清越聲響。行至長安城外三十里,便見塵煙里旌旗翻涌,呂布的并州狼騎營寨如巨獸盤踞。轅門前鐵甲寒芒閃爍,守門士卒見是司徒車駕,忙不迭擊鼓通傳。
“吱呀——”帥帳牛皮帳幔掀開,呂布頭戴束發紫金冠,眉間凝結著霜雪般的冷意。他跨步相迎時,畫戟上的紅纓掃過帳中燭火,映得臉色越發陰沉。“岳父大人這等時辰前來,可是朝中出了變故?”話音未落,案上的青銅酒樽便被碰得發出悶響。
王允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殘酒冷炙,見呂布玄色戰袍沾著草屑,連束發的玉冠都歪在一邊,心知這幾日戰事已將這員虎將磨得焦躁。他輕撫胡須,語氣似裹著春寒:“奉先啊,這天下棋局本就虛虛實實,天子氣數將盡,何必在這刀光劍影里較真?”
“氣數?”呂布突然重重捶案,震得酒液飛濺,“自虎牢關揚名以來,我并州狼騎所向披靡,如今卻被西涼那群叛賊壓著打!”他猛然轉身,鐵甲摩擦聲刺耳,“更可恨那張遼,昔日同袍竟趁夜率三百騎劫營!我麾下這群酒囊飯袋,竟讓他如入無人之境,燒損許多輜重后揚長而去!”說到此處,青筋在脖頸暴起,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幕上,恍若困獸。
王允走近半步,枯瘦如柴的手輕輕搭上呂布肩頭,指尖的溫度仿佛都被歲月抽走,只余一片冰涼:“奉先,勝敗本是兵家常事。西涼鐵騎本就驍勇,如今西羌王徹里吉率部族傾巢來援,那些羌人自幼在馬背上長大,騎射之術不輸我并州兒郎。再加上西涼軍連番得勝,士氣正盛,此時硬拼實非明智之舉。我早勸過你,要懂得保存實力,何苦在此大動肝火?不過今日我帶來個消息,你聽了心里或許能安穩些。”
呂布濃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方才的怒意也似被這好奇沖淡了幾分,急切道:“岳父請講!”
王允目光深邃,緩緩開口:“說來蹊蹺,天子不知何時竟與江東士族暗中勾連。你可知那孫策?本欲率軍殺至長安,為馬超報仇雪恨,可誰能想到,他連荊州都還未過,便突然暴斃。如今江東之地,已落入其弟孫權之手,昔日江東小霸王,終究成了過眼云煙。天子聽聞此訊,以為心腹大患已除,如今正是志得意滿之時。”
呂布面色凝重,沉聲道:“這對我們而言,并非好消息。天子沒了顧忌,怕是會更加肆無忌憚。”
王允卻撫須輕笑,眼中閃過一抹算計:“怎么不是好消息?西涼叛軍如今已逼近長安五十里,若不是你與劉備在此苦苦支撐,長安早就被兵臨城下了。前些日子,天子被戰事攪得焦頭爛額,行事倒也謹慎幾分。可如今一得意,便又忘乎所以。實不相瞞,我之前秘密聯絡曹孟德的書信,已有了回音。他的大軍早已過了洛陽,正埋伏在暗處,只等長安局勢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