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熠離開皇宮時,夜色已濃稠如墨。
棠國的冬季,比靖國要冷上許多,一陣輕風襲來,寒氣侵肌蝕骨,饒是他素來不怕冷,這會兒也不自覺聳了聳肩。
宮墻高聳的陰影在昏暗的宮燈映照下顯得格外森然壓抑。
而宮門外,穆家的馬車立在陰影之下,如同蟄伏的巨獸,早已靜候多時。
車夫垂手侍立,沉默得如同雕塑。
楚知熠緩步上前,車夫方才行了禮,“王爺安好。”
說著,便掀開了車簾。
楚知熠沒應聲,鉆進了馬車里。
車輪碾過皇城冷硬的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轱轆”聲,在寂靜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車廂內,楚知熠背靠軟墊,微闔雙目,眉宇間凝著一層驅之不散的寒霜。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腦海中反復回響著御書房內與棠皇那場無聲的驚濤駭浪。
穆家果然不會讓他留在宮里。
堂而皇之地將他帶進棠京,絲毫不懼棠皇,穆家,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
是穆康盛口中的寶藏?
楚知熠心里是清楚的。
穆家人知道喬念與他的關系,所以,將他留下穆家,其實是用來牽制喬念的。
而虎衛,則是用來牽制他的。
要破此局,就得先找到虎衛的弟兄們。
那處禁地……
夜色如墨,將這馬車裝點得如同黑洞一般。
楚知熠垂眸靠坐在墊子上,眼底寒潭泛起凜冽幽光,宛如淬了冰刃,竟是比這吞噬了一切的夜色還要冷冽三分。
他需得找個穆家人打探一下禁地的情況。
可看上去與他相熟的穆尚雪與穆鴻雪兩兄弟,都是狐貍,心機似海,想從他們口中撬出實情,無異于與虎謀皮,難如登天。
思慮在腦海中急速盤旋,如同暗夜中交織的蛛網,最終,一個名字清晰地浮現出來——穆家六小姐,穆夢雪。
她既然能當著穆家眾人的面給念念提示,那或許,也能給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只是,如今他身邊到處都是穆家人的眼線,又該如何與穆夢雪見面呢?
還有念念……
幽暗的眸心泛起一絲難掩的憂色。
也不知,念念那邊如何了。
喬念這邊,倒算是順利。
藥王谷的那些醫書上記載過重塑經脈的法子,喬念也記得很清楚。
只是其中有幾味藥材過于珍貴,她原本以為,宇文昊會借此要與她交換些什么,卻沒想到她寫了方子給宇文昊后,沒多久,那些藥材就盡數送到了喬念的面前。
宇文昊還給差使了十余名侍從給她。
于是,喬念指揮著侍從們將藥材一一捻碎后,放入水中煮沸,再盡數倒入了浴桶里。
她要給蕭衡浸泡藥浴。
這藥浴的效果,雖比不上藥王谷后山的藥泉,卻也足以醫治蕭衡的傷。
濃重苦澀的藥氣在密閉的浴房里蒸騰彌漫,幾乎凝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一次呼吸上。
巨大的浴桶中,漆黑的藥汁翻滾沸騰,散發出灼人的熱浪。
蕭衡整個人浸沒其中,只余肩膀以上暴露在灼熱的空氣里,水汽將他蒼白的臉蒸得通紅,豆大的汗珠混著藥汁不斷滾落,如同在經歷一場無聲的酷刑。
喬念靜立在屏風后面,看著印在屏風上的那道模糊的影子,眉心沉沉。
“此浴名為洗髓湯。”
隔著屏風,喬念柔聲說著,“它能強行沖刷、修復你體內斷裂枯萎的經脈,但代價是,藥力會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骨髓,鉆透筋絡,你會感覺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血肉被反復碾壓,足足兩個時辰。”
洗髓湯藥性兇猛,效果好,副作用卻也極大。
那痛楚,比之她先前所中的九轉斷魂散的毒,還要厲害。
是以,她又溫柔道,“所以,痛就喊出來。”
喊出來,雖不能緩解疼痛,卻能得到一絲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