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赤鼻兩歲。
父親做了個夢。在夢里,他聽到神靈在說話。
“你兒子只能有半個鼻子,否則他永遠跟你一樣,無法成為一名偉大的巫師。”
父親發誓這是神靈在夢中的原話。醒來后,他拔出刀,割掉了兒子的半個鼻子。這種瘋狂的行為非但沒有引起恐慌,反而得到了左鄰右舍所有人一致認同。
對神靈就該絕對服從,哪怕神靈說你是一個女人,也必須老老實實切掉你不該有的東西,穿上裙子,忘掉父母給予你的性別,老老實實以女性身份過完下半生。
父親第二年被雇傭出征,戰死了。
母親被另一個強壯的男人帶走,一直沒有回來。
沒人喜歡丑陋的赤鼻,他從小在貧民窟里廝混,性子很野,打架總是沖在前面,悍不畏死。拳頭大是在豕人社會生存的基礎條件,他憑著野蠻與兇悍搶來食物,就這樣成年,通過軍隊考核,成為一名戰士,再加上平時在士兵中頗有威嚴,被任命為十人首。
赤鼻這輩子只對三件事情感興趣:食物、女人、強大的對手。
早餐的分量不多,每人一碗湯,一塊雜合面餅。餅面積約有成年豕人的臉那么大,二指厚,吃飽是不可能的,足可以頂到中午吃第二頓。
赤鼻端著大碗,手指中間夾著面餅,蹲在通往城墻的臺階上唏哩呼嚕大口吃著。今天湯里的內容物比平時多,是一種在夏季生長的植物塊莖,味道有些微苦,卻富含淀粉,吃起來很像文明時代的野芋。
對狂牙城的城衛軍士兵來說,每次吃飯都相當于一場戰爭。人人都想多吃,“吃著碗里瞧著鍋里”這句話很適合用來形容他們。打架斗毆也很常見,輸了的人被迫交出食物,餓著肚子等到下一頓再多約幫手搶回來……類似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上面的千人首也無可奈何,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索性就任由這樣,也省得搭理。
沒人敢惹赤鼻,這家伙打起架來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他下手極重,打碎了好幾個人的骨頭,從那以后,再沒人打過他的主意。
碗里的菜湯很快見底,赤鼻把最后一點面餅塞進嘴里,帶著說不出的遺憾慢慢咀嚼。他覺得食物有一種特殊魔力,能讓自己感覺還活著,距離蒼老和死亡很遠。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手里拿著一塊餅。
赤鼻抬起頭,沿著手臂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個身材與自己相仿,腰間裹著圍裙的男人。
“沒吃飽吧!拿著,再給你一塊。”他的笑容很陽光,彎曲的獠牙很漂亮。
赤鼻接過那塊餅,張開大嘴狠狠咬了一口,用這種近乎不講理的方式確定對餅子的占有權后,這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對方:“你是誰?我以前沒見過你。”
“我是新來的廚子。”系著圍裙的壯漢咧嘴笑道“我叫碎齒。”
“干嘛給我這塊餅?”赤鼻從對方身上沒有感受到惡意,這讓他輕松了很多,也沒有剛才那么警惕。
“你長得很像我以前的一個兄弟。”碎齒在圍裙上不停地擦著手,笑容很溫和:“他跟你一樣,吃東西的速度總是很快,經常被噎著。”
雜合面餅子以驚人的速度在赤鼻嘴里消失,他含含糊糊地點頭應道:“……謝謝,我欠你個人情。”
碎齒的笑臉在赤鼻眼中開始變得模糊。
他隨即聽到碎齒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吃飽就好好睡一覺,這對你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