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子啟身前不遠處,隨著天子啟口中每道出一個字,晁錯的頭,便每低下去一分;
到最后,已是下巴戳著前胸,就差沒把整張臉都貼在胸前。
至此,便是深知自己不好摻和,甚至不該開口的劉榮,也終于看不下去了。
“不曾得立為儲,本不該在這樣的朝政大事上輕易開口。”
“但晁內史此番作為,實在是讓我感到不解。”
“便斗膽,請晁內史為我解惑。”
如是道出一語,劉榮也不忘側過頭,和皇帝老爹眼神交流一番。
——父皇別氣,兒臣先問問;
問問晁錯這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意兒……
接收到劉榮以眼神發來的信息,天子啟只竭力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怒意暫時壓下稍許。
卻也是冷哼一聲,就勢拂袖側過身去,已然是連看都不想看晁錯一眼,卻也算是默認了劉榮的請求。
得到皇帝老爹的許可,劉榮也是深吸一口氣,才暗下斟酌著用詞,滿是疑惑地抬頭望向晁錯。
“《削藩策》,是晁內史所獻——而且是早在先帝之時,便再三進獻的國朝大政。”
“對于《削藩策》,先帝最開始的態度是留中不發,不予置評。”
“后來,見晁內史再三進獻,先帝也曾隱晦的評價道:時機未到。”
“——若不是父皇,以監國太子之身鼎力支持,晁內史這紙《削藩策》,恐怕早在先帝之時,便會被嚴詞駁斥。”
“現如今,晁內史如償所愿,父皇推行《削藩策》在即,晁內史,又為何臨陣退縮了呢?”
···
“莫非晁內史不知:父皇推行《削藩策》,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收拾吳王劉濞——那至今已有近二十年,都不曾朝覲長安天子的亂臣賊子嗎?”
“還是當年,晁內史只是借《削藩策》揚名于朝野,如今得位九卿之列,便不愿再為父皇沖鋒陷陣了?”
這些話,劉榮不單是在替天子啟問,也同樣是在為自己問。
——太奇怪了。
晁錯有今日這番舉動,實在是太奇怪了。
方才朔望朝,見晁錯關鍵時刻掉鏈子,劉榮還當是晁錯向來如此,爛泥扶不上墻。
畢竟過去這十來年當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劉榮都只是太子宮里的皇長孫——尤其還是庶長孫,活脫一個透明人;
別說是了解晁錯的為人、脾性了,就連見到晁錯、和晁錯互相打個招呼的機會,都得指望逢年過節時的重大場合。
先帝駕崩,天子啟儲君即立,劉榮才算是完成了從‘皇長孫’到皇長子的身份轉變。
雖然身份提高了不少,但在朝政方面的話語權,卻也還是和往日大差不差。
無論是曾經那個皇庶長孫,還是如今這個皇庶長子——只要一日未得立為儲,劉榮便一日無法插手朝政之事。
直到方才,天子啟因晁錯臨陣退縮大發雷霆,甚至都已然生出殺意,劉榮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對晁錯的判斷,似乎是產生了些許偏頗。
似乎晁錯,并非是向來如此,也并不是‘本就扶不上墻’的爛泥;
而僅僅只是今日,晁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一反常態的在《削藩策》一事上,背刺了當今天子啟。
縱是不熟于朝政,也與朝公百官無甚交集,劉榮至少也還知道:晁錯這個法家名士,修的是法家法、術、勢這三個分支中,更注重權謀的‘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