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舉薦,酈食其鄭重其事的換上了儒冠,并按照約定,來到了劉邦在高陽落足的客舍。
得知酈食其應約求見,劉邦問親衛:來人是什么模樣?
親衛說:那人做儒生打扮,頭戴儒冠,應該是個大儒。
劉邦于是不屑道:替我回絕了他吧,就說我在忙著天下大事,沒空見儒生。
(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
親衛將劉邦的話帶給了酈食其,酈食其當即怒而拔劍,朝親衛咆哮道:去!再告訴沛公,有一個高陽酒徒請見!
(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
于是,劉邦樂呵呵的召見了酈食其,給這位‘高陽酒徒’倒上了酒,二人把酒言歡,君臣相得……
時至今日,漢家無人不知:當年那位高陽酒徒、那位‘狂生’,正是被齊王田廣烹殺的漢士,為太祖高皇帝追封為‘高粱侯’的開國元勛,酈食其。
開國十八功侯當中的曲周侯酈商,正是這位高粱侯的弟弟;
才剛在吳楚七國之亂中水淹邯鄲,大破趙王劉遂的曲周侯酈寄,則是這位高粱侯的親侄子。
但在如今漢家,很少有人知道酈食其,是太祖劉邦追封的高粱侯;
更為世人所耳熟能詳的,是這位高粱侯名垂青史的典故:高陽酒徒……
“太后,為什么要這樣折辱讀書人呢?”
經過漫長的思想斗爭之后,轅固生終還是沒能壓下胸中惱怒,開口回懟起詰難自己的竇太后。
只是這一開口,轅固生便再也打不住,一股腦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太后說,湯武革命不應該是順天應明,而應當是黃生所說的那樣,屬于亂臣賊子篡逆。”
“那豈不是說,太祖高皇帝順天應明,以討暴秦,也同樣是亂臣賊子篡奪社稷,竊取了秦的天下嗎?”
“——太后作為漢家的太后,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難道供奉太后安居長樂的,不是我漢家子民,而是嬴秦虎狼嗎?”
···
“臣說湯武革命,屬于順天應明,是因為我漢家的太祖高皇帝,也做了和湯、武一樣的事,才建立了我漢家的國祚。”
“太后卻要為了黃生——為了自己的客卿,而將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歸類為亂臣賊子篡奪社稷?”
“太后這么做,對得起我漢家的列祖列宗,篳路藍縷興建社稷,對得起先帝勵精圖治,安定天下嗎?”
毫不留情面的一頓亂噴,轅固生還不覺得過癮,朝著竇太后身側的天子啟微一拱手,旋即再道:“那場辯論,勝負分明是一目了然的。”
“但陛下為了給太后留顏面,而沒有判太后的門客輸,只是以我二人平手來結束了那場辯論。”
“——明明不占理,卻還是憑借太后,而得了個‘不輸’的結果,黃生卻非但不知足,反而還把這件事擺到了太后面前。”
“讓太后不能在長樂清養,卻跑來上林責問我這個年邁的儒生,黃生,難道不能算是奸佞嗎?”
“被這樣的奸佞輕而易舉的說動,太后,又如何能算得上是賢明呢……”
好似機關槍般,不留一點氣口的說完這番話,轅固生便‘痛心疾首’的一陣搖頭嘆息,像是為漢家出了竇太后這么一個太后,而感到悲痛不已。
見轅固生這般作態,又聽了轅固生方才那番話,劉嫖更是愈發覺得自己決定不摻和這件事,是多么明智的選擇。
——你看看這老儒,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嘛!
便是天子啟,也是再度做起了深呼吸,面上雖還能盡量維持淡定,暗下也忍不住罵了一聲:倚老賣老!
這轅固生平日里,那就是個指點江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天子啟對此早就心里有數。
只是終歸是讀書人,尤其還是先帝親自拜的《詩經》博士,又是儒家齊詩流派的代表性人物,天子啟總是每每恨得咬牙切齒,也還是不得不榮養著。
——就這么個大噴子,養在長安,頂多也就是個二千石的虛銜,外加每年一千多石的粟;
可若是放到關東去,指不定要鬧出多大亂子來。
但此刻,天子啟也不由得后悔起來:怎就沒早點把這老狂生,一腳提到嶺南的百越之地去,丟給趙佗那只老烏龜頭疼……
“我尊重黃生,是因為黃生治黃老,頗有所得。”
“而黃老,是我漢家自立國以來,便始終在倚仗的治國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