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竇嬰便抬起微微顫抖著的手,捧起手邊一碗濃稠的茶湯,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
不知為何,最近這幾年,竇嬰的左手就有些不聽舒緩了。
平日里,竇嬰總是本能的將左手提到腹前——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不受控制的顫抖減緩些;
像此刻這般提物,卻是會暴露無遺。
憂心忡忡的看著竇嬰那只顫抖著的手,竇彭祖眉頭之上,只再添幾分悵然。
——對于領兵將帥而言,左手,或許沒有握劍的右手那么重要;
但左手出問題,便意味著無法再御馬時握住韁繩。
而一個騎不上馬背的將軍,是不可能壓得住軍中,那些個驕兵悍將的。
換而言之:左手的怪病,已經讓竇嬰失去了再次領兵出征的能力。
這就意味著竇嬰的將來,絕不在軍中行伍之間,而只局限于朝堂之上。
“魏其侯認為,我二人,該當如何自處?”
“又或者說,是如何應對?”
見竇嬰久久默然,竇彭祖終還是沉不住氣,略帶焦急地開口發問。
卻見竇嬰幽幽發出一聲長嘆,再沉默思緒良久,方神情復雜的緩緩昂起頭。
“唉~”
“若是我猜的不錯,最近幾日,太皇太后,便會召見你我二人了。”
“——如果不是我太過異想天開的話,太皇太后,甚至很可能會跨過陛下,直接將我二人任命為朝中公卿。”
“如此一來,我二人,便不再是陛下的潛邸心腹;”
“而我竇氏,便也會就此,而具備又一個諸呂的雛形……”
諸呂外戚,或者說是如今漢家政壇,最忌諱的外戚‘類諸呂’形態,最核心的幾項判斷標準,便是太后遍封本族外戚為王、侯,肆意任命本族外戚為公、卿,以及欺壓年少之君,把持朝政等。
遍封竇氏外戚為王侯——竇太后沒那個膽子,更沒那個能力和名望;
如今漢家,也沒有允許東宮太后肆意妄為的政治環境。
至于欺壓年少之君、把持朝政——無論竇太后有沒有這個念頭、有沒有真的這么做,如今朝野內外,也都已經有類似的流言蜚語了。
尤其是近些時日,坊間流行起來的那則傳聞,更是將東宮竇太皇太后,強行拉進了一場考核。
竇太皇太后,究竟是不是又一個秦趙太后?
竇太后身邊有沒有又一個嫪毐、朝中有沒有又一個呂不韋,這都是很難考證的事;
唯一好判斷的,便是在竇太皇太后掌下,尚為行加冠禮的天子劉榮,究竟能否準時加冠親政。
如果能,那一切好說;
若不能——若劉榮也和始皇嬴政那般,二十一二歲都還不能行加冠禮,那竇太后身邊就算沒有嫪毐、呂不韋之流,也已經無關緊要了。
而外戚是否‘類諸呂’的三條判斷標準,除了遍封王侯、欺壓少主之外,剩下的最后一項,便是肆意任命為朝中公卿重臣。
呂太后當年,做得更過分些——直接把族人呂祿、呂產之流,給任命為了掌兵大將!
而今竇太后,雖然大概率不會急著對兵權動手,但若是將竇嬰拜為左相,再將竇彭祖任命為九卿之類,那竇氏一族‘類諸呂’,便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還請魏其侯,不吝賜教!”
作為二世祖,尤其還是不那么差勁的二世祖,竇彭祖對自己的認知極其明確。
知道自己能力一般,也不大能參與到朝堂的權謀爭斗當中,竇彭祖索性也不再拜徹侯的架子,直接擺低姿態,請教起和自己平輩的族親竇嬰。
對于竇彭祖的低姿態,竇嬰卻并沒有感到心中沉重有半分減緩。
只強擠出一抹笑容,安撫著竇彭祖重新坐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