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堅冰其實比很多人想象中要牢固得多,在這樣不能度入真氣的環境中,想要只憑蠻力破壞是件破費氣力的事。如果恰巧手上沒有工具、身上再帶著傷患,哪怕中三境的修者也有窒死之虞。
不過少年自然是早已脫離了脈境修者只有真氣可憑的處境,他將手掌輕輕地貼合在冰上,一點內斂的朱紅先出現在掌心,然后漸漸明亮起來。
冰上的雪先化了,從上向下望去,是一盞朦朧折射的燈火飄搖在冰中,夜色下顯得清凈而美。
下一刻冰層也無聲融化,冰面上蓬開了一朵火色的蓮花,被風一吹就此散去。然后先是一只手搭在了冰面上,繼而一道身影輕輕一縱掠了出來,腳下帶起一簇尺長的清亮水峰。
裴液沒用火蒸去身上的冷濕,渾身還往下淌著水,他已握著劍柄抬起頭來,面前三丈外的岸邊,那襲紫金色的大袍正靜靜立在那里看著他,兩手斂在袖里,神色和他左頰的紫金一樣冰冷堅硬。
從失去裴液的身形后他就立在南池之上了,當裴液再一次現身在鮫人之前時,他就鎖定了他的位置,鮫人未必要追到少年,其實只要確定他離開蜃境的位置。
裴液卻沒有說話,只和他對視一眼,已移開了眼眸,抬手仰頭擰了一把濕發,水啪噠噠地落在地上,他向前抱拳,恭謹躬身。
“卑職見過殿下。”
在魚嗣誠隨風微擺的大袍后,獨立池畔的小亭中,紅衣金面正坐在石桌旁望來,在她身后,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正有些僵硬地挑著一粒燈盞,映出一圈微弱的橘光,臂上還擔著一件黑色的暖氅。
“不必多禮。”李西洲道,“上來披件衣服吧。”
裴液謝禮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殘水,按劍挺身,從魚嗣誠身邊走了過去。
“給魚大監添麻煩了,內侍省外墻的修繕,還勞大監費心。”李西洲站起身來,向岸邊道。
“殿下言重,都是份內之事。”魚嗣誠轉過身來,施了個很輕微的禮節,再度斂袖靜立。
李西洲回過頭來,淡聲道:“濕成這樣,把外裳解了吧——給他披上。”
高挑窈窕的身影有些忙亂地放下燈盞,裴液這才認出此人原來正是上午打暈的那個教坊司的女的。
她有些不熟練地上前幫少年解開被血和水粘連起來的外裳,然后把懷中大氅抖開,披在了少年肩上。
厚實溫暖的軟氅包裹住冷了幾個時辰的軀體,裴液輕輕吐出口氣。
李西洲瞧著他血跡殷然的肩頸:“時間掐得這樣準,萬一我被誰耽擱了腳步,魚嗣誠要殺你,恐怕不用眨兩次眼。”
“稟殿下,我入水前和許綽說了,她說她收到了。”裴液自己扯住了身前衣襟,感受著軟絨貼上肌膚的溫暖。
“……”李西洲瞧他一眼,“她自己都沒在宮里,你倒這樣信任她。”
言罷當先出了亭子,兩人跟在后面就此離去。
……
朱鏡殿中許久沒有燃起這么多明亮的燈燭,將偏殿中的寢室照得如晝如春。
兩道屏風拉開在床前,卻沒有人在屏風之外,只有劍和濕漉漉的大氅掛在屏風上,一只玉黑的小貓伏在明暗的交界處。
“【汞華浮槎】……知道了,我會向養意樓問詢的。”女子淡漠道,“你說那水境走到盡頭就失了路,不能寸進是什么意思?”
“我認為那就是魚嗣誠多年來一直投身的東西,影子說那后面是洛神曾經的居處,未有許可,不得入內。”
“……我沒見過洛神故居,你可以詳細和我說說,那是什么樣子嗎?”
李西洲依然戴著金面,支頤坐在椅上看著他,淡冷的眸色難得有些低垂的安靜。
“哦,”裴液凝著眉,將自己在水界的所見緩緩言出,他大馬金刀地端坐在床沿上,李先芳跪在身后床上,正頗不熟練地幫他擦拭著肩頸上的血痕。
一段講完,李西洲闔了闔眸子,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片時后才又將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我知曉了——明日給你約了屈忻過來,今晚且讓她幫你傷創敷些藥物吧。”
“啊,其實也沒太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