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收起朱蓮火,就地蹲下來,伸手撫去。
石頭不會愈合自己的傷口,埋藏的創傷百年不變。
剝去泥土后,半截銳而齊整的裂痕烙印在那里,顯然是當年揮舞銳器之末梢的一次波及。
他站起身來,從這里向周圍望去,一道、兩道、十道……這一片所有拼成小徑的石板上,都留下了密麻的黑色創痕。可觀測的部分就以石板的邊緣為邊界,從此以外的全部消失,它們或者在樹上成了疤痕,或者落在地上,早已沒了痕跡。
黑貓盯了一會兒:“……是劍痕嗎?”
“不是。”裴液輕輕摸了摸,“是槍痕。”
他起身轉過頭,來到那些二十年后再一次被伐倒的樹木前,這次它們的切口平整光滑,凌亂的年輪訴說著多舛的樹生。
只要把時間帶來的掩蓋全都抹去,當年那場激烈的搏殺就完全暴露了出來,哪怕只剩余韻,也足夠令人驚心。
公主殿下確實英明,她指明的地方分毫不差。
一位槍法剛猛無儔的強者,一具新新鑄成的【汞華浮槎】,戰場指向的搏殺兩方十分清晰。
可是……
“只靠一桿槍,就能勝過這具鐵軀嗎?”裴液皺眉喃喃道。
如果魚嗣誠二十年前就已如此強大,那他前兩次就不應該生還。
當然這里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分析,比如,子梁所御使的【汞華浮槎】實力究竟如何,其實可以嘗試從遺留的痕跡中推得,然后,持槍者的境界是站在哪個臺階,還有沒有其他手段,也就可以去猜測……但是其實沒有那么麻煩了。
因為這片戰場留下的東西比裴液想象中要多。
當他來到第二株伐倒的斷木前時,創傷的樹樁向他展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自然奇觀。
從外向內,先是質密的、波浪般的年輪,然后是一圈透明的琥珀色環形,那是早已凝固的樹脂,而這圈樹脂封鎖的內圈,則是手指粗細的炭化條帶,質地酥脆,色澤枯黑,與外圍健康的木質如同兩個世界。
不止這株,裴液繼續搜尋被波及過的樹木,將它們切片般一片片截下,即便不如此株標準,卻依然總能瞧見片片的、多年前的焦黑。
他靜立一會兒,快步走回石徑,一言不發地將幾塊石板徹徹底底地清洗到最后,抹去了一切塵土,其他幾塊沒有異常,但同樣有一塊上留下了一大片黑熏。
“……火。”
“火。”黑貓確認。
裴液腳步不停地在這片土地上挖掘著,不時瞧見新的埋藏的斷石和深刻的槍痕,又不斷瞧見這樣那樣煙熏火燎的痕跡,而直到再一次斬開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樹之后,裴液真正立在它面前沉默了。
樹心之中,全然炭化,木質憑借紋路分成炭條,上面泛著光潤的黑彩,若輕輕一敲,恐怕能泛起清脆的金玉之聲。
而這都不重要了,在這樣一株樹心里,竟然鑲嵌著一片手指長的紫金色殘片……只是它不再堅韌不摧、猶如神材了,其身上布滿了蜂窩般的孔洞,每個洞口邊緣都結著琉璃一樣的結晶,像是高溫燒過的瓦。
裴液沉默一會兒,抬手將它拾了起來,厚度也與手指相仿,舉在陽光下細視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孔洞之中的干癟殘留吸引了他的注意。
黑褐色,宛如鐵銹。
但紫金顯然是不會生銹的。
“這是……”
“血。”黑貓篤定道。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