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與符赤錦對望一眼,感覺古怪難言。
所有的推測均對應成真,雙騎的形貌、被追趕的驢車……無一落空,若有人聽得兩人之言,怕要當耿照是鐵口直斷的半仙。雖說如此,但又與原先的預期有著難以言喻的微妙差異。
那老車夫吼得聲嘶力竭,耿照唯恐他脫力傷身,一勒韁繩,牽著寶寶錦兒躍下車來,揚聲道:“老丈!可有什么要幫忙的?”與符赤錦并肩上前。那攔在驢車之后的壯碩青年掉轉馬頭,蠶眉皺得更緊,就著鞍上抱拳拱手:
“這位兄臺請了。車里是我家主母,在下正要護送主母回城,請勿多心。”
車座上的老人回過頭來,操著一口北地方言,嘶吼:“胡說,滾你媽的!你們這幫攔路匪,再不讓開,老子劈了你們!”
耿照一按腰間刀柄,刻意讓那壯碩青年瞧見,偕符赤錦繞過他的馬前,于兩騎之間停步,沖著車廂側的青布吊簾一拱手,朗聲道:“夫人請了。在下官職在身,乃堂堂七品王府典衛,不是什么壞人。請夫人說一句,這兩位若非府上家人,誰也不能強要夫人上哪兒去。”說著遞出金字腰牌,給靠在廂門上發抖的中年仆婦。
那仆婦如溺者見了浮草,死命抓著耿照不放,仿佛一松開便要暈倒。車廂里窸窣一陣,傳出一把清麗喉音:“姚嬤,拿來我瞧瞧。”聲音微顫,卻十分溫柔動人,自有大家閨秀的嫻雅端莊。
被喚作“姚嬤”的婦人好不容易松開耿照,顫著手將腰牌遞入,片刻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柔荑,讓姚嬤歸還金字腰牌,皓腕如玉,臂似鵝頸,腕間一只翠玉鐲子,更襯得五指纖長,掌心柔膩,說不出的可人。
耿照有過合體之緣的女子,多是世間極品,于女子胴體的美丑好壞,不知不覺已具備非凡眼光。光看這掌臂便知車中女子定然美貌,非是庸脂俗粉。
車中的女子揭起吊簾一角,頷首道:“確是王侯府的金字腰牌沒錯。旁邊這位,是大人的親眷么?”炬焰投影中,但見她下頷尖細、唇珠小巧,嘴型斯文秀美,編貝也似的皓齒宛若玉顆;未見全貌,端的是人間絕色。
耿照聽她語帶保留,心想:“我夜里帶著一名姑娘上路,恐難取信于她。”回答道:“夫人,這位是內子。我倆上蓮覺寺拜佛,正下山尋客店投宿。”符赤錦何等乖覺,羞赧一笑,怯怯低頭,確是新婚小妻子的模樣。
那女子隔著布簾打量片刻,似是下定決心,道:“既然如此,我等便與賢伉儷一路。這兩位自稱是我夫君手下,但我從未見過他二人,并不相識。”言下之意,是拒絕與二少同行了。
那溫和的壯碩青年神情錯愕,翻身下馬,抱拳道:“夫人……”
車中女子截住了他的話頭,語聲雖輕柔宜人,口吻卻很堅決。“莫再說啦。你若是我夫君的手下,便說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他專心處理公務便了,無須掛慮。我見到他之后,自會為你求情。”隱有幾分落寞。窸窣片刻,簾下遞出一根金釵,釵上伏了頭斂耳舒腿的掐金雪兔,鏨工超群。那金兔線條利落、造型洗練,雙眼處嵌著兩粒血紅寶石,模樣嬌巧生動。
“姚嬤,把釵給了這位壯士。”
“使不得呀,夫人!”仆婦死揪著金兔釵兒,叫道:“這兩個攔路蟊賊,殺一百次頭也不夠,拿了夫人的釵,這釵就當扔水里啦,使不得使不得!”
車中女子道:“他倆若真是大人的手下,沒帶信物回去,大人要砍頭的。人命關天,抵不過一支釵兒么?”對青年道:
“你二人拿釵回去復命罷。你們所說若是真,就說我回娘家啦,與兄嫂家人相談甚歡,不肯回去;若不是真,便拿釵兒兌了金銀,做點安生的買賣。大好身軀相貌堂堂,別做這辱沒父母的勾當。”仆婦不敢違拗,又沒膽子上前,索性將金釵扔青年腳下。
青年一愣,嘆了口氣,彎腰拾起雪兔金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