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佛子向她轉達果天“弘法東海”的構想,阿妍滿心歡喜,沒怎么考慮便答應下來,向皇上提出請求。皇上許久不來和寧宮了,聽說她想離京,自是爽快應承,反倒是中書大人不甚歡喜。“娘娘關心萬民,這是好事。但此際東行略顯倉促,請娘娘三思。”豐神俊朗的當朝首輔專程進宮面見皇后娘娘,于丹墀下執臣子之禮,依舊是不緊不慢,不慍不火。
自十二歲過繼到恩父--她習慣稱袁健南夫妻為“恩父母”。在她心中,再多百十倍的敬稱,也難報答這對老好人夫婦對自己的疼愛--家中后,她便沒管過那人叫“父親”了。或許在娘親尸骨未寒、他便急切切地將那名女子娶進門時,父女間的裂痕便已埋下,從此失去了修補愈合的機會。
撇開私人情感不談,中書大人的識見手腕她還是佩服的,難得見他如此露骨地表示不滿,為此阿妍幾乎打消東行的念頭,后經佛子多次開導,才稍稍釋然。況且在皇上那廂,此事早已成了定局,皇帝陛下的心中顯然另有盤算,真要取消東巡,恐怕他頭一個不樂意。
(到底……是我把佛子帶來了東海。)
阿妍咬了咬櫻唇,最終還是放不下,抬起俏美的小臉,柔聲道:“韓郎,若非佛子喻我,讓我“善愛者智,方離憂怖”,你我再無相見之日。我不能讓他獨個兒應付那些豺狼虎豹,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韓雪色笑意凄然。“你便……這便要離開我么?”
“我不知道。”阿妍搖了搖頭,片刻才道:“但我非是為了離開你,才決定去阿蘭山的。你方才……方才那樣說,我既是心疼,又覺歡喜,才發現自己不能沒有你。我也不知道以后該何去何從,然而今日絕不是要和你分開,我們……就只是去看看,好不?”
這事居然就這么定了。
耿照聽將軍說皇后禮佛甚誠,欲以論法為餌,賺她走一趟蓮覺寺,自不知她心中周折,然而以目的論,恐怕已求不到更好的結果。韓雪色放落床架垂簾,讓阿妍自行著衣,徑對耿照笑道:“耿兄弟好本領,阿妍性子外柔內剛,決定的事不輕易更改,不想你三言兩語,將我等也一塊兒弄回了阿蘭山。”
耿照心中有愧,忽掠過一抹微栗,冰冷的殺氣由腳底竄上腦門,腰畔“匡”的一響,藏鋒刀仿佛呼應迸出的雄渾真氣,刀鍔彈出吞口,又倒撞回去。眾人晚他一些,齊齊轉頭,赫見門外廊下立著一條蒙面烏影,胖瘦適中、不高不矮,襯與蒙蒙亮的天光,便似魅影一般,身形輪廓有些看不真切。
沐、聶二人尚在房外,距不速之客最近,沐云色暗提真氣腳尖微挪,悄悄做好接敵的準備,周身卻沒什么顯著的動作,揚聲道:“尊駕……”語聲未落,胸膛突然噴出血箭,倒摔入室,卻無一人瞧見來人的出手!
--好……好快!
耿照擎出藏鋒破窗躍出,柔韌的刀鋒迎風一振,嗡嗡顫響,“颼!”抹向來人頸側;幾乎在同時,風篁與摔飛的沐云色交錯而過,鐵胎刀尖似要貫穿聶雨色般呼嘯而過,徑取來人胸膛,只為替聶雨色爭取一線生機--
但仍是慢了一步。
聶雨色悶哼一聲,身子騰飛仆跌,落地時連滾幾圈,勉力一撐,卻只昂起半身,一口鮮血全噴在高檻內。風、耿雙刀交斫,“鏗!”一聲火星四濺,本該受刀的黑影已不在原地,回見那人雙手負后,正要跨過門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