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這里,他與祗狩云“交心”的那番懇談,其中未必無肺腑之言,但最終連蚳狩云也叛了……不,或許從一開始,那老虔婆就不曾被說服,伏首貼耳的恭順姿態不過是為了等待機會,恰如此際。
────既然勸服不了、設計不了,也只好訴諸武力了。
就像岳宸風鎮壓帝窟五島那樣。鬼先生也備妥了另一套腳本,在懷柔、乃至威脅利誘以外,還有其他成事的選擇。下定決心的剎那間,黑衣青年松了口氣似的,嘴角微揚,眸光爍亮,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人哪,還是得做自己擅長的。違心就最不好了。
他提著珂雪寶刀,越走越快,落足卻輕如貓步,竟連些許聲響也無,背對他的南冥惡佛眼耳汩血,不知還余幾分清靈,自無所覺;染、雪等三姝縱以余光瞥見,礙于須全力應敵,根本勻不出心思旁顧,連符赤錦大聲示警亦難以入耳,遑論提防暗算。
漱玉節看似仍在外圈游走,卻悄悄拉開距離,也不理寶寶錦兒叫罵,鐵了心作壁上觀。鬼先生頭個要放倒的是“鬼王”陰宿冥,其役鬼令神功時靈時不靈,威力忽強忽弱,卻是唯一自正面打穿惡佛防御的路數,留著他極不穩妥。接下來,則按染紅霞、雪艷青、惡佛……的順序為之,正所謂“鷸蚌相爭”得利的終究是────“你就這點出息,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汝父?”
聲音近得像是貼耳呢喃,鬼先生心念未動,身子本能生出反應,珂雪刀回身一掃,卻只劈開了祭殿中干燥微冷的空氣,哪兒有半個鬼影?自武功大成以來,只他神出鬼沒,幾曾有人在他面前裝神弄鬼?鬼先生揮了個空,不敢冒進,橫刀當胸,擺出守御架勢,暗忖:“這是“分光化影”么?不可能,當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江湖不聞久矣!便是鳳翼山“那人”再渡紅塵,決計不能悄無聲息……是了,此法定是“傳音入密”只是來人修為高我太多,才得這般隱密。”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內,露出一抹狠笑,揚聲道:“哪位高人蒞臨指教,不必藏頭露尾,還請現身一見!”
“什么藏頭露尾的?沒禮貌!我一直在這兒,是你目瞽如盲,睜眼不見。”
銀鈴般的笑語聲飄來,正是自望璺頂端的祭殿入口發出,只見那盞繪著桑木陰“建木”標記的白燈籠一路搖下,持燈的卻非身穿銀袍的妙齡女郎,而是一名容貌奇丑的銀發老嫗。
鬼先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幾日進出冷爐谷,確定谷中不曾見過這號人物。然而更奇的還在后頭。
緊接在老嫗身后,兩名身似孩童、臉皺如干枳的小小老頭一前一后,抬了頂極小巧的垂紗小轎進來。那小轎的華蓋上遍貼金箔,轎頂有只似鳳非鳳、喙如彎鉤的鎏金鳥飾,振翼沖天,氣勢迫人,仔細一瞧竟有三足;說是“轎子”更像軟椅上加了華蓋,這尺寸連坐進一名女子都嫌局促,比之迎神賽會時抬神像的神轎,似也差不了多少。
但那動聽的銀鈴笑語,偏偏就是自轎中傳出。抬轎的本身就是侏儒了,身形較侏儒更加細小,那還算是人么?
“為了能抬進你這龍皇祭殿,”
那人輕嘆道。“我專程找人打造了這頂縮小的向日金烏帳,枕頭什么的,都留在舊的那頂里啦。胤家小子,你可是好生折騰了蠶娘一把呀,一點也不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