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丹書嚇了一跳,詫異大過了曖昧羞喜,見她不像是在說笑,定了定神,搖頭道:“我上哪兒去?我在這里長大,這兒就是我的家。離開湖莊,就沒有認識的人了。”
他本以為少女會說“還有我呀”,她卻努了努小嘴,冷蔑道:“他說的話你敢信?沒一句是眞.我問過起碼十個莊人,沒聽過什么靜筠湖莊的,八成是隨口胡謅的名兒。你以為一天之內,同時遇上恩人之后和故人之子這種事,尋常還是不尋常?”揚起玉般的白皙小手,拈他襟領哼道:“別讓人用這點小錢,就給賣了。我身上這套衫子價値千金哩,你瞧我買不買他的帳?”胤丹書“噗哧!”笑出來,滿臉佩服:“哇,你說這種話好合適,好有綠林女好漢的架勢。”
杜妝憐瞅著他,胤丹書明白裝傻充傍蒙混不過,嘆了口氣,垂眸含笑道:“我對莊主也沒說實話,你覺得我是壞人么?世上不是沒把話說盡的人,都存了害人的心思;就算本有加害之意,沒眞的出手,又或改變了主意,那也不能算壞人。
“好與壞,不是那么絕對的事,多數的人都是有好有壞,只要好比壞的多,那就好了。莊主本毋須向我交代所有的事。我相信他有所隠瞞,但我也相信他不是壞人。”
杜妝憐當他是楞頭青,或被便宜富貴蒙了眼,聽他一說,心底也不像沒譜,起碼非七月半的鴨子,傻傻任人宰割,心中五味雜陳,柴房又再度陷入沉默。
胤丹書打起精神,笑著轉開話題。
“我聽管事說,你是水月停軒最受矚目的弟子,水月停軒又是東海四大劍門之一,難怪你捅…………我是說劍法忒好,出手凌厲。將來定會成為大人物罷?名動天下的那種。”
杜妝憐濃黛微挑,歪著小腦袋瓜瞅他,一臉挑釁。“你同人打聽我?”噘著唇似笑非笑,像是忍著得意,卻在不經意間泄漏了歡喜。
胤丹書臉一紅,訥訥抓頭:“就是問了風兄幾句,也…………也沒什么。”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有同管事大人打聽姑娘的一天,還能客客氣氣一拱手,喊一聲“風兄”────他甚至不知道管事大人姓風,其實也才大他十來歲,約莫是天生冷面,看來格外老成。
杜妝憐以一貫的不屑眼神上下打量,盯得他全身發毛,以致她湊近時,胤丹書本能向后仰,深怕她亮出什么銳利物事,又往他身上招呼。
他很快就明白不是那樣。這距離近到連剪子都沒法使。
胤丹書全身僵硬,頭臉烘熱到像呂墳羊從狹孔里扔出來的焦雞炭鴨────他一發脾氣,便把少年厚著臉皮討來的剩菜通通燒毀,專尋自個兒肚皮的晦氣────鼓動的心臟快把胸膛給撞穿。
杜妝憐在他頰畔輕輕一吻。
他太緊張了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她嘴唇的觸感,只記得她身上很香,不是胭脂水粉的香氣,就…………就是很香。溫溫的,好聞得很。
她從頭到尾都閉著眼睛,直到坐回原處、別開了小臉,彎睫瞬顫,才若無其事地睜開眼,望向不知哪一處。
“這是謝禮。”無論清脆的嗓音或語氣,都傲慢到令人想拿拳頭擰她的發渦,聽不出一丁點兒感激的意思。“謝謝你這么多事替我解毒。”要不你能自己好么?說得跟傷風似的。
發現她也有這么不坦率的一面,胤丹書松了口氣,面頰雖仍滾燙,忍不住伸手撫她發頂,帶笑的眼神無比寵溺,有種很自在的舒坦。她眞要坦率起來,他一點也招架不住,只能節節敗退。
“…………你干什么?‘-她腦袋一縮,很受冒犯似的,冷不防一剪標出,正中胤丹書脅側,位置與前度相差無幾,準確得令少年想流淚,這才想起擱在柴房里的那些舊家生都沒來得及帶走,反正莊主讓人替他重新置辦,當然包括那把裁藥布的舊剪子。
“你才干什么!”
他差點跳起來,簇新的錦袍斜開一道齊整切口,露出底下完好的雪白里衣。杜妝憐滿面狐疑,以左手拇指試了試刃尖,差點劃破油皮,微一轉念,恍然道:“那老怪物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