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來的時候,申屠灼還有點迷糊,想不起發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等眼睛適應了昏黃暗淡的光線,看清楚了周圍的陳設器物,他瞬間警惕起來。混沌的思緒逐漸沉淀,此前的種種異樣拼合在一起,一時令他冒出許多猜測。他沒急著有任何動作,而是重新閉上眼睛,思考起眼下究竟是個什么情形。
今日他們引渠到了譚家田地附近,譚老爺大擺流水席,犒勞一眾渠卒。
就算要聊表謝意,或是為自己博個樂善好施的名聲,通常請大家吃頓熱乎的也就罷了,最多再供應些厚實的衣裳和農具,可譚老爺這做派,倒讓人覺得他不是來給渠卒們鼓勁的,而是來拖他們后腿的。
整整大半天,敲鑼打鼓鬧得人心神不寧,烤肉燉肉香飄萬里,十幾壇酒輪番入席,誰還有心思琢磨溝渠要往哪里挖?全都惦記著席面上還能搶到多少酒肉。
而最后那些焉知肆的果酒,想必是特地給他留著的。
籌備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他這條大魚上鉤。
忍受著腦袋里的暈眩和抽痛,申屠灼暗想,自己絕不是單純地醉酒。焉知肆的果酒他喝過百八十回了,對自己能喝多少了如指掌,就這么一小瓿,最多令他有些醺醺然,何至于一頭栽倒人事不知?何況這酒醉后也不該這般難受,以往他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從來沒有如此天旋地轉、頭痛欲裂過。
所以他幾乎可以斷定,酒里是被下了迷藥的。
至于自己身在何處……
通過仔細辨認,申屠灼已大致猜到,這里應當是譚家老宅。
當初他為了探查清楚譚懷柯的身世,謊稱來給阿嫂收拾舊物,把這里的院落和幾間房都粗略看了一遍,還找老媼仆役挨個問詢過,對這宅子的布局還殘留這一點印象。而且灌醉他的人是譚老爺,把他挪到這座老宅里來也合乎情理。
只是那老狐貍這么做,必然有所圖謀,否則喊兩個渠卒把他送回露得縣衙就可以了,近來他吃住都在那里。
他圖的是什么呢?
想威脅他增加附近的溝渠?沒有必要吧,千金渠本身就已經將黑水河的支流引了過來,加上新開鑿出的地下泉,水量算是附近最豐富的了。
想讓他接盤剩下的花憩街店鋪?譚家不是周轉過來了嗎?那幾間店鋪也沒那么著急脫手了,以譚老爺的脾性,雖然自己不會去經營,但肯定會放在那里待價而沽的。
或者想找他幫忙疏通皇商擢選的捷徑?那也未免太心急了點,他才剛剛踏上察舉之路,哪有那個能耐替他做這種事,再說他與譚家也沒這么好的交情。
迷藥的藥效還沒過,申屠灼仍覺得昏昏沉沉,反應也比清醒時慢了許多。直到此時,他才聞到了一股甜膩的香味,是從不遠處的香爐里散發出來的。
裊裊青煙盤旋而上,融在了此間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尤其床榻的附近,近似充盈成了一層薄霧,密密匝匝地籠罩著他。
由于一直身處于這樣的香氣中,申屠灼之前并未察覺有什么異樣。可眼下這股甜膩的香氣不斷鉆入鼻中,繼而引發了陣陣燥熱,讓他想不留意都難。
巧合的是,這種香他識得。
名為紅酥。
這是蘭英館慣用的一種貪歡助興的香丸,不過由于價錢高昂,通常只有貴客點明了要才會用純品,其余時候最多在其他香丸中摻雜一點,香氣還留存些許,功用卻趨近于無,只不過以此香為噱頭,騙得客人多多銷金罷了。
申屠灼常去蘭英館排演樂曲,自然熟悉得很。
從前他聞到的都很淡,而這間屋子里的香氣如此馥郁濃厚,可見香爐里點的定是純品的紅酥,還不知道有多少丸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