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因為貪婪才沉眠的,而是因為你太想停留在幸福里。」
海霧翻涌,沉眠海城的輪廓終于從幽藍深淵中顯現。
那是一道如夢般的畫面——巨大的弧形城墻宛如一頭沉睡的海獸橫亙在海底,其脊背上布滿龜裂的石紋與風化的骨架。
殘破的石雕像垂首沉思,深海海藻如藤蔓盤踞每一道城門,仿佛這座城并不是“建造”出來的,而是“長成”的。
黯淡磷光自海底浮升,如同沉睡者在深夢中翻身所溢出的微光夢屑,悄然照亮伊恩蒼白的側臉。
他走在最前,目光銳利,身形悄無聲息,左手持刃,右手壓著胸前剛剛浮現出的懷表。
銀質懷表冰冷,表面刻著詭異的螺旋符文,表盤指針靜止在“零刻”,仿佛等待下一次命運齒輪的咬合。
這個東西,在他踏入海城的那一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胸口。
它“滴答”了一下。像心臟,又像墳墓里的沙漏。
“不眠懷表……哼。”伊恩低聲嘀咕,風壓在他唇角滑過,“名字倒是挺貼切。”
前方街巷密布,殘垣斷壁如失憶之城的骨骼,在海水中靜默無言。
每一處陰影之下,似乎都藏著錯位的時間裂縫、夢境碎痕,那些不屬于現實的結構正緩慢蠕動、浮腫、交疊,
仿佛幻夢強行壓制著現實的肌理,扭曲成無法定義的存在。
“司命、巴洛克那邊接觸目標了嗎……”他低聲喃喃,抬手欲連接密語領域。
——“咔。”
一聲風響,如紙裂般悄然,卻貼著耳根刺過。
伊恩驟然側頭,瞳孔收縮。
下一瞬——
五道扭曲人影從左前方的廢墟后同時躍出。
它們形如深海中撕裂的獸體殘肢,身軀包裹著灰綠色的海藻筋膜,背后長出脊骨狀觸須,口中發出氣泡般咕噥,像夢魘在水中翻譯失敗的語言。
伊恩的眼神在那一瞬徹底冷了。
銀刃出鞘,光芒未起,風之咒語已經貼上唇角。
“——斬。”
沒有爆鳴,沒有光效。只有一道輕得幾乎聽不見的風鳴。
仿佛海水周圍在一瞬間真空化,五道海怪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響,便被干凈地斬斷,尸體無聲地墜落,連血霧都像被抽走。
他站在原地,刀未染血,風衣翻飛。
只有懷表“滴答”再次響起。
“太安靜了。”他皺眉,感知更深地釋放,卻只感到一種說不清的不適。
他再次嘗試接通密語,卻突然一頓。
一股不屬于“聲音”的東西,擠入他的意識深層。
如同某種溫柔卻冷漠的手掌,貼上他的耳蝸,緩緩按壓,聲音不再是“響”,而是“進入”。
“你……已經進入了,我的領域。”
那聲音低沉、舒緩,卻不近人情,如同一位夢境造物主輕聲拉開劇幕。
“夢,為你展開。”
世界輕輕顫抖了一瞬。
下一秒——
海水退去,黑暗褪色,腐朽的海城如翻頁般一層層散開。
陽光,灑落。
天空不再幽藍,而是橘紅的傍晚。
小鎮安寧而溫暖,錯落的橘色屋頂在陽光下泛出微微金光,白色的墻壁如新刷一般潔凈。
街道是用青石鋪成的,略顯潮濕但不滑,海風吹動晾曬的衣物,帶來咸味與微微的花香。
遠處是高聳的燈塔,聳入金色晚霞之中,面朝無垠的深藍大海。
伊恩站在小巷口,刀還未入鞘,呼吸卻已被壓縮。
他本能地嘗試釋放風語,卻驚覺——風,寂靜如泥。
他的心下沉了一分。
腳步聲傳來。
他聽見那熟悉的笑聲——柔軟,悅耳,帶著溫度。
是夢里無數次重復、醒來卻再也抓不住的聲音。
他抬頭,看見她。
克莉婭。
她穿著白裙,金發在晚風中搖曳,裙角拂動間,陽光為她勾勒出一層溫柔的暈光。
她提著一個菜籃,從小巷深處走出,臉上掛著那熟悉的微笑。
看見他時,腳步一頓,眼神由錯愕轉為驚喜,然后毫不猶豫地朝他跑來。
“伊恩?”
她的聲音與笑容,連夢魘都復制不出一絲瑕疵。
而他,只覺得手指在輕輕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