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胸腔輕輕震了一下,像是某臺超負荷運轉的魔導引擎在泄壓。
她的指尖微顫,然后緩緩合攏。
她輕聲對自己說:
“再撐一下。”
“不能倒下。”
“否則他們就會說:‘果然,女人不適合談權力。’”
這句話,如針,扎進風里,被陽光溫柔掩蓋,卻未被帶走。
風景優美,空氣清澈,鳥鳴陣陣。
但她站在其中,卻感到深深的孤獨。
因為她知道,這座王宮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篇評論——
都會被人拿來裁決她是否“合格”。
她站在鏡前。
鏡中倒映出一位白金長發王女,禮服簡約而考究,唇色恰如其分,神情溫婉從容。
完美。
卻不是她。
她知道,那只是她親手雕出來的——“鏡中角色”。
真正的她,藏在那句從未被允許刊登的詩行里:
“若你在鏡中見到我,
請別驚訝我不是你的王女。
我只是一個——在劇本外,寫詩的人。”
王都的春風,總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霧氣。
那不是水汽。
那是一種無色無形的“觀察”。
一種你只要一腳踏出宮墻,就會立刻察覺的目光錯覺感——仿佛從街燈到街鴿,從鐘聲到雨檐,整個霧都都在靜靜注視著你。
瑪琳并不怕這種目光。
她出身王都工人街,家中祖業是紙坊,做的是最便宜的新聞用紙。紙,是他們家的信仰,是沉默者的語言。而她,從小就是紙的“傳話人”。
即使如今她穿著王宮侍女的制服,走在議會街的晨光中,懷里揣著一位皇女的手稿,她也清楚記得——街角那個老紙匠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說過:
“紙,是給不敢說話的人——用來寫話的。”
今天,她就是來送一段“不被允許說出口”的話。
她繞過主街,轉入門鏡巷的舊區。
晨星時報坐落在巷底的倒影岔口,一棟灰舊小樓。原本懸掛在門上的那塊“紙之骨”招牌早已腐蝕脫落,如今僅剩一塊鐵牌吊著,銹跡斑駁,依稀還能辨出“晨星”兩個字母的邊角。
瑪琳站定,敲了三下門,節奏與上次完全相同。
屋里沉默了一瞬,才傳出咔噠一聲門閂抽動的聲音。
門開了。
卻不是她熟悉的老編輯赫頓。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青年,身形瘦高,發微亂,嘴里叼著半截燃盡的卷煙,眼神飄忽,像剛從一場過深的夢里抽身未穩。
他穿著一件略顯舊的深色呢子風衣,里面的白襯衫還扣錯了一個扣子——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編輯范兒。
“你找誰”他嘴里含著煙,順手就接過了瑪琳手里的木盒,眼角只隨意一掃,“投稿”
瑪琳下意識皺眉:
“請問……赫頓先生呢”
“昨天剛把這地方賣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木盒,語氣輕快,“我接手的。你來得正好。”
瑪琳收緊眉峰,遲疑了一下:
“您是……”
“新主編。”青年咧嘴一笑,煙霧從嘴角散出,帶著點吊兒郎當的勁兒,“名義上的。你可以叫我——司命。”
瑪琳一愣,一時語塞。
這個名字,她聽過。但在她的理解中,那更像是某種戰場代號、某位傳奇秘詭師,而不是一個坐在小報社編輯桌后、扣錯衣扣的接稿人。
“這份稿件,是……按慣例投稿。”她努力維持語氣得體,“至于是否刊登,還請閣下——”
“要我親自審稿。”司命接上話頭,咬著煙嘴,語氣隨意,“那就得看——夠不夠好看。”
瑪琳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滿。
赫頓先生每次收到“莉雅小姐”的稿件,都會親自閱讀并用工整字跡回信。他曾稱之為“霧都里最清醒的浪漫”。
而現在,這位新主編吊著嗓子,仿佛他才是整座王宮的裁文官。
她沒再多言,只是低聲行了個簡短的禮:
“若審稿完畢,有任何決定,請張貼在門口通知板即可。”
“名字”
她略頓了一瞬:
“投稿人署名‘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