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就站在這名還在嘔吐中的士兵邊上,看著他的顫抖,看著他的崩潰,看著他癱軟在價格高昂的波斯絨毯上,一言不發。
大汗保持沉默,其余諸人便也三緘其口。
帖木兒轉身,曾經踏遍西域諸國的鐵靴,踩在尚未凝固的血液和污漬上,在寂靜的大殿里發出令人煩躁的粘稠聲音。
這位并未老去的王者,走回自己的寶座,霍然轉身,目光中似乎重新充滿了高昂的斗志,以及決絕的瘋狂。
“諸位愛卿!你們都聽到了?”
帖木兒的聲音在王宮中回蕩,一邊摩挲著腰間鑲嵌天青石的彎刀,一邊冷冷說道:“徐達用不到三個晝夜的時間,屠滅我兩萬金帳狼騎!”
“如今,大明兵鋒距離撒馬爾罕城,只剩下最后的三百里沙海!”
“這一仗,我們究竟要怎么打?”
這個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
大家讀到了大汗的堅定,但這種曾經令他們崇拜追隨的堅定,這一次也是正確無誤的么?
所有人依舊沉默著,目光望著王座上那個偉岸的身影,看到他刀鞘上盤踞的黃金狼頭,在燭光中明滅不定,恍若是撒馬爾罕即將迎接的未知命運。
“打?”
財政大臣阿卜杜勒忽然間苦笑起來,鑲嵌著祖母綠的腰帶,隨著他顫抖的大肚腩,泛起奢華的綠芒。
作為資格最老的汗國元老,阿卜杜勒盡管明白大汗的意思,卻依然第一個站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冷冷說道:“現在金庫里的最后一批銀幣,都變成了箭簇,然而撒馬爾罕城外的坎兒井,卻被無處不在的大明細作,毀掉了七處!”
“難道咱們的士兵,要嚼著駱駝刺沖鋒么?”
是啊!
看似明軍大隊還在三百里沙海之外,但其實撒馬爾罕城近日來已經頻繁遭到各種形式的攻擊。
那些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大明死士,摧毀水井,毒死守將,破壞城防,散步謠言……簡直就是無所不用其極!
從登上王座時,就將毗鄰的大明作為假想敵的帖木兒,這次算是深切感受到了全方位立體的戰爭模式,這才真正意識到,跟那個強大的鄰居作戰,他還遠遠沒有準備好。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多做準備了。
戰,或者降。
帖木兒的目光無聲地落在阿卜杜勒身上,這位老臣并不避諱他的目光,頓了一頓,蒼老的聲音中,包裹著深深的無奈和絕望,微微顫抖著說道:“大汗,老臣建議……不如投降了吧,以免撒馬爾罕城生靈涂炭,戰火覆蓋之下,不知有多少無辜的族人,要遭受最殘酷的……”
“住口!”
帖木兒尚未表態,一個粗豪的聲音直接打斷了阿卜杜勒的話,老將軍的佩刀出鞘半尺,雪亮的刀身,映照著他左臉上貫穿顴骨的刀疤。
這是老將巴魯刺思,也同樣是帖木兒汗國的股肱之臣,舉足輕重。
他臉上的刀疤,便是二十年前那場大戰賦予的終身榮耀。
“二十萬控弦之士,還在牧場待命!”巴魯刺思的吼聲震得梁柱上簌簌落下塵灰,厲聲喝道:“阿史那都那廢物打了敗仗,你們就都嚇破了膽?”
“無非是大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