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心理基礎,是可以被趙子稱繼續深挖利用的。
他雖然不會評論那些太久遠沒用的東西,但既然陳東都遞了話柄,借機稍稍重新解構一下對離得不太遠的五代十國的評價,對于他未來奪權肯定是有好處的。
……
心中梳理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可做的之后,趙子稱也就不吝大刀闊斧地談論起自己的歷史見解了。
他首先肯定了陳東的懷疑精神:“陳兄所言不錯!按照我剛才的那番史學見解,其實五代十國的歷史,確實要好好重新評判。
本朝之初,其實太祖皇帝和其中一批學問淵博的文官,就考慮過別修什么《五代史》,只要重修唐史,然后比照班固修《漢書》時那般,在西漢的史料末尾加《王莽列傳》的體例。
把那些沒有正統可言的篡竊賊子,按王莽的待遇,直接加傳,一個列傳就記載一代偽朝的事跡。其實我始終覺得,當年這種想法也不能算錯,因為五代時有多少篡竊之賊,統一的疆域范圍還遠不如王莽大、持續時間也遠不如王莽久。
王莽好歹還實質上短暫統一過天下,還堅持了十五年,五代時,有幾個堅持超過十五年的?
至于‘十國’之名,不過是因為有人寫了一本《十國春秋》,然后史家就約定俗成稱其十國,但在我看來,也大有問題!
只是當時有奸佞之臣,勸說太祖、太宗,說‘本朝繼承自大周,而非直接繼承自大唐,若周無正統,本朝正統又從誰人手中接過’,最后太祖、太宗才不得不先后允許修《五代史》。先有薛居正修《舊五代史》,后有歐陽修修《新五代史》。
如若將來天下史觀能按我方才所言,重新考慮本朝之前的天命、德運轉移、來源問題,則五代史根本沒必要搞得那么復雜。不過我人微言輕,這些倒是沒必要細說了。”
趙子稱演技非常好,他并沒有直接把自己的學術架構全部拋出來,因為那樣就太假了,以他現在的地位,說那么多有什么用?他不過是一個太學上舍兩優候缺的家伙罷了,連前幾名都沒考到,這種話題輪得到他來置喙?
他現在還是假裝不知道趙佶身份的,所以趙子稱就顯得“反正我說了也沒用,點到即止就夠了”。
如此一來,剛剛還聽得好奇、興奮的趙佶,反而有些坐不住了,稍微忍了一忍,終于還是開口:“哪怕沒用,賢侄何不暢所欲言?反正今日沒有外人,飲酒閑聊,閑著也是閑著。”
趙子稱又嘆息了幾句,無非是說了也沒用,最后還是趙佶一再勸說,他才擺出“就當多浪費一點口水”的百無聊賴之態,把自己設計好的解讀說了:
“若是按照小侄的史觀,既然大周的天命德運也不是從始至終的,那么本朝完全可以承認,大周在立國之初,是有天命的,有‘拯救天下漢人于亡天下慘禍’的重擔在肩,當郭威、柴榮踐行這一使命時,他們的利益、德運和天數,都與天下萬民的期待、渴望相符。
所以,無論是否修《五代史》,大周都可以有一定的天命,只可惜這個天命不全,所以最后必然輪到本朝來完成、補全此天命。
而由此推而廣之,后晉、后漢兩朝,就完全不存在天命可言了!它們篡竊中原那十四年,中原根本就沒有天命,而是處在‘亡天下’的狀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宋朝的讀書人,此前完全就沒聽說過“亡天下”的概念。天命肯定是從甲到乙,某個時刻誰是有正統性的那個皇帝,他就有天命,天命怎么還有斷絕的真空期呢?國不可一日無君吶!
“此言何解?什么叫亡天下?”趙佶的臉色都開始變得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