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間,盡是示好之意。
他來自洛陽朝廷,又豈會不知道諸葛亮這個人接下來要飛黃騰達,成為朝中的新貴了?
現在趕緊示好,也是提前為自己鋪路。
諸葛亮心念電轉,面上卻含笑謙謝:
“……天使遠來辛苦。”
“亮僻處南疆,久不同聞朝廷大事,不知近日京中可有何大事發生?”
他語意微頓,斟酌詞句。
“是否需亮預作預備的動向?”
天使會意,索性借此機會賣諸葛亮一個人情。
于是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
……“好教使君知曉。”
“前些時日,聽聞驃騎將軍馬孟起已被召還京師了。”
諸葛亮瞳孔不易察覺地一縮,旋即恢復如常,拱手道:
“多承天使指點。”
旋即側身吩咐,“來人,引天使館驛歇息,好生款待。”
“一應供給,皆需上品。”
侍從躬身領命,引那滿面春風的使者下去了。
使者甫一離去,堂下霎時鼎沸。
蔣琬、廖化、劉磐等一眾舊部立刻圍攏上來,紛紛長揖道賀。
蔣琬性情最是持重,此刻亦難掩激動:
“使君!蒼梧八載,櫛風沐雨,開墾教化。”
“今日終得朝廷青眼,吾等總算是熬出頭了!”
說著,盡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盡管諸葛亮把交州開發的很好,但嶺南又如何嫩跟富庶的荊北比呢?
如果可以,蔣琬依然希望能夠回到荊北,甚至進入繁華的洛陽。
“正是!此番回京,必得大用!”
廖化接口,臉上盡是揚眉吐氣的喜色。
眾人喧騰聲中,諸葛亮卻默然不語,指尖在詔書邊緣無意識地摩挲。
目光投向堂外虛空,似是穿透重重屋脊,望見了萬里之外的秦川隴坂。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調沉靜,卻如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的熱火。
“朝廷正傾力南征,與東吳戰事方酣。”
“此時最忌者,非是江東頑抗,而是西川曹魏趁虛而入,擾我關中。”
“關中若失,則中原震動,大局危矣。”
他頓了頓,環視眾人,見皆已斂笑凝聽,才繼續說道:
“馬孟起世居西涼,威震羌胡,朝廷倚之為關中屏障。”
“當此緊要關頭,卻無故將其調離……”
“諸公,可知陛下欲調亮回京,所任何事?”
蔣琬聞言,面色一凜,遲疑道:
“莫非……是接替馬超,鎮守關中?”
他略一思忖,眼中驚色更甚,“馬超乃驃騎將軍,假節,總督雍涼軍事。”
“若使君代之,豈非是要您……”
“恐不止于一城一地將守之責了。”
諸葛亮接口,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
“雍涼都督之任,怕是要落在亮身上了。”
堂內一時寂然。
方才的狂喜被這沉甸甸的猜測壓了下去。
雍涼,那是直面曹魏兵鋒的前線。
羌胡混雜,民生凋敝,遠非這漸趨富足的蒼梧可比。
且離京畿近,被無數雙眼睛盯著。
稍微哪里做的不對,就容易被彈劾,參上一本。
但所謂富貴險中求,這也是一個往上升、往上爬的機會。
畢竟總督雍涼軍事,一旦功成,前途不可限量。
諸葛亮忽地輕笑一聲,打破沉寂,似是自嘲,又似慨嘆:
“《禮記》有云,‘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
“能力愈大,其責愈重。”
“這雍涼重任,實乃炙手山芋,豈是易與?”
然其眼底深處,
那一點壓抑多年的火苗,終究是抑制不住地燃了起來,灼灼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