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竟有五位郎官將‘漕運’讀作‘曹運’,臣請核察三署郎官。”
劉理轉身打量這個寒門出身的臣子。
三十許年紀,青袍已洗得發白,唯有一雙眼睛亮得灼人。
“卿可知吳郡顧氏、會稽虞氏、山陰賀氏這些豪族,盤根錯節猶如百年古藤?”
暨艷躬身,正色道:
“臣聞古藤纏樹,初時不覺,待得參天巨木枯死,藤蔓仍自青青。”
“今豪族子弟充塞郎署,他日必蝕我越國根基!”
雨聲漸密,淹沒了少年君王的一聲輕嘆。
次月朔日,建章殿前忽懸《核察令》。銅
牌上朱砂字跡森然:
“……凡三署郎官,需經策問、政術、算術三試。”
“劣者黜落,貪墨者充為軍吏。”
此案一出,滿朝嘩然。
不過旬日,七百郎官竟有六百余人落榜。
最震動江南的,是顧氏嫡孫顧承、虞氏幼子虞昶等十二世族子弟。
因納賄被革去冠帶,發往營中為軍吏。
“好個暨艷!”
顧府書房內,銀燭臺被狠狠摜在地上。
顧氏子弟顧遠雖致仕多年,此刻白須皆顫:
“我顧氏在江南已厲百年,竟遭此寒豎如此折辱!”
暗夜中,各府馬車悄聚于虞氏別業。
二十余家豪族掌事人解下平日佩戴的玉玦,擲入銅盆立誓:
“不除暨艷,吳會士族再無顏面立朝!”
暴雨傾盆之夜,暨艷正在官署整理卷宗,忽見老仆踉蹌來報:
“大人!王府長史帶兵圍了宅子,說查得您受賄證據……”
“荒唐!”
暨艷推開窗牖,見火把如龍映亮雨幕,朗聲大笑:
“我榻席之下唯藏奏章三箱,諸君盡可查驗!”
誰知長史真從書房梁上取出一匣金珠。
暨艷瞳孔驟縮——
那分明是三日前虞昶送來,被他當場拒之卻不知何時藏匿的。
好個清官!”
長史冷笑擲出詔書:
“大王有令,暨艷誣陷賢良,貪贓枉法,賜自盡。”
青銅劍哐當擲于案前。
暨艷望了眼王宮方向,他一把奪過詔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看罷后,發現確實是越王親筆,這才肯接受事實。
原來,越王是想要肅清吏治的,但也要給豪族們一個交代。
為了維護劉家王朝的穩定,只有這么干。
讓暨艷死了,才能平定這一場風波。
暨艷看罷,仰天嘆道:
“古來革弊者,皆為弊政殉。”
“唯愿臣之血,澆得新木生!”
言畢,引劍決絕。
翌日朝會,眾臣見劉理竟將暨艷絕筆裱于屏風。
血字淋漓如新:
“臣死不足惜,惜大王徒有臥薪之志,卻無勾踐之勇。”
“今吳會豪族脅君如脅稚子,他日江東誰識劉氏旌旗?”
滿殿死寂中,劉理忽拔劍斬斷案角:
“暨卿以死明志,寡人豈能負之?”
“自今日起,擢陳泰為選曹尚書,諸葛恪總領郎署。”
“國相諸葛均督考課!有阻撓新政者,猶如此案!”
暮色浸透朱紅宮墻時,劉理踏著青石板上的殘瓣回到寢宮。
今日又黜落了三名豪族出身的郎官。
朝堂上那些隱在笏板后的目光,冷得能凝出霜來。
“大王辛苦了。”
王后陳瑤解下他肩頭沾著柳絮的朝服,纖指按上太陽穴。
她總能在第一時辰嗅到風雨的氣息,就像此刻氳著肉糜香氣的陶甕。
正是用文火煨了整日的鹿腩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