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理閉目由她揉按,忽覺額間一涼——
是妻子將玉匙抵到他唇邊。
粥水溫潤入喉,他卻嘗出幾分苦澀:
“今日又罷了會稽張氏的子侄,張老太公當場將笏板摔成三截。”
陳瑤又舀一匙粥,聲音柔似春蠶食葉:
“妾聞張氏與顧家是三代姻親。”
“大王一次性廢了這么多大員,不怕江南豪族聯袂反撲么?”
玉匙突然在碗沿磕出清響。
劉理望向窗外沉沉暮色:
“朝廷近日連發三道詔書肅清吏治,刺史府的眼睛就盯著越國。”
“若我們不表態……”
”他喉結滾動著將后半句咽下,轉而摩挲腰間佩玉:
“越國本就羸弱,再失卻朝廷支持,恐怕連今歲漕糧都運不進來。”
直到真正治理越國后,劉理才知道一個貧弱的國家要把它發展起來有多難。
尤其江南才剛剛平定,朝廷還一直監視著南方。
身為地方諸侯王的劉理,怎么敢跟朝廷政策唱反調?
他大力罷黜本地官二代、官三代,既是為了鞏固自身權力。
也是向朝廷中央表忠心。
要說劉理怕不怕遭到反噬,倒也不慎怕。
只是有些忌憚罷了,畢竟是幾百年的豪門。
劉理無所顧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朝廷作靠山。
有“我的皇帝父親”給自己兜底。
宮燈爆了個燈花,映得王后鬢邊鳳釵流光溢彩。
她忽然俯身貼近丈夫耳際:
“妾父前日家書說,戶部新得東海鹽稅三十萬斛。”
話未說完,劉理倏然坐直。
燭光在他瞳仁里跳成兩簇火苗:
“岳父大人當真?”
旋即又黯了神色:
“可首相大人向來主張朝局平衡,豈會輕易……”
“大王忘了么?”
陳瑤執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眼波溫軟如春水:
“父親總說外孫出世時,要親自帶來徐州特制的長命鎖。”
她指尖在丈夫掌心輕輕一劃。
“妾明日就修書,說越國嬰孩皆盼外公澤被。”
劉理聞言大喜,反握住妻子的手,激動得指尖發顫:
“若得岳父援手,何愁新政不行!”
“待寡人明日……”
話至一半忽怔住,望著案頭暨艷的血書沉默良久,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只可惜忠臣之血,終究要染透權謀之路。”
三月后,
首相府特使頂著杏花煙雨抵達會稽。
不僅帶來加蓋鳳閣金印的《考課優評》,更有一支滿載糧種的船隊。
坊間傳聞,
那位在碼頭親自迎候的越王,接過糧袋時竟赤足踏入春泥,對北長揖及地。
是夜宮宴,劉理酩酊大醉后執著妻子的手呢喃:
“世人皆道寡人借了首相東風,卻不知……”
陳瑤以指尖輕掩其唇。
惟見窗外春雨潤物,悄然浸透江南千里沃野。
……
話分兩頭,
吳宮暑氣正盛,冰鑒里鎮著的楊梅汁也壓不住此刻吳王劉永的心頭怒火。
當他讀完越國來的密報,紫檀案幾被拍得震天響:
“好個劉理!好個首相岳丈!”
絹帛上白紙黑字寫著:
陳登特批越國漕糧三十萬斛,鹽鐵專賣權延三載,更賜耕牛千頭。
“好個‘肅清吏治’的由頭!”
劉永將密報擲于階下,對跪滿殿的臣子冷笑:
“本王那弟弟倒是娶了個好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