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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我的故事里有你 > 第526章 冰冷的飯盒

          第526章 冰冷的飯盒(1 / 1)

          那扇冰冷的防盜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楊曉雅挺直的脊背才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門內,母親焦灼的絮叨猶在耳畔:“曉雅啊,到底是你親姨,人現在躺在醫院里,心梗!你就不能去看看?血濃于水……”她幾乎是逃出來的。指尖殘留著手機冰冷的觸感,屏幕還停留在微信界面——她給那個所謂的“表哥”轉去了一筆數額客氣的慰問金,附上程式化的“祝阿姨早日康復”,再無多余一字。這已是她劃下的、最清晰的界限。血濃于水?楊曉雅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弧度。有些水,自源頭便浸透了徹骨的寒意。

          記憶的閘門被強行撬開一條縫,二十年前的潮氣裹挾著豬圈特有的腥臊和腐爛水果的甜膩,洶涌而至。

          那年她九歲,瘦小得像棵沒長開的豆芽菜。奶奶佝僂的身影被叔叔接去長沙“療養”,父母在遙遠的異鄉工地為生計奔命,縣城里讀書的哥哥是她夠不著的念想。小小的楊曉雅像一件無處安放的舊行李,被塞進了縣城邊緣親姨家那棟灰撲撲的磚房里。那扇斑駁的木門在她身后關上時,她并不知道,門內等待她的不是親情的庇護,而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關于尊嚴的凌遲。

          饑餓,是刻進骨頭里的第一道疤。中午的飯盒,是每日無聲的宣判。飯桌旁,姨總是笑瞇瞇的,筷子靈活得像長了眼睛,大塊油亮的紅燒肉、焦香的雞腿,精準地落入表哥表姐的鋁飯盒里,堆得冒尖。輪到楊曉雅,那筷子便陡然失去了方向感,在油水稀薄的菜盆里左撥右揀,最后落下的,永遠是干癟的青椒、幾根吸不出半點滋味的骨頭,偶爾能沾點肉星,也是碎得不成樣子。她低頭看著自己飯盒里那點可憐的、灰綠色的內容,胃里火燒火燎,嘴里卻只能泛起苦澀的涎水。有一次,家里殺了雞,誘人的香氣勾得她魂不守舍。她終究沒忍住,指著碗里油光锃亮的雞腿,小聲嘟囔:“姨,我也想吃……”話音未落,“啪!啪!”兩聲脆響像炸雷般落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疼瞬間蓋過了所有饑餓感。姨那張剛才還帶著笑的臉,此刻扭曲著,聲音尖利地刺穿她的耳膜:“沒規矩的東西!輪得到你挑?”

          屈辱遠不止于飯桌。表哥表姐每周都能從姨父手里領到兩張簇新的十元票子,得意地在她眼前晃。那嶄新的紙張摩擦的聲音,像小刀片刮過她的心。而她,連摸一摸那錢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緊緊攥著自己磨得發白的衣角。家里偶爾有點稀罕吃食——一包糖果,幾個橘子,姨總會趁她不在,或者干脆當她透明,悉數塞進表哥表姐的口袋。后來連遮掩都省了,楊曉雅只能看著,默默咽下口水,像咽下一塊堅硬的石頭。她吃到的水果,永遠是表哥表姐挑剩的,那些表皮發黑、開始腐爛的果子。姨削果皮的動作很用力,仿佛要削掉所有不體面的部分,露出里面尚算完好的果肉給她。那削下來的、帶著霉斑的厚厚果皮,和遞到她手上那帶著腐爛氣息的“好肉”,成了她記憶里揮之不去的、關于施舍的圖騰。

          更深的寒意,來自那幾次刻骨銘心的皮肉之苦。有一次放學貪玩,和小伙伴在河邊多待了會兒,忘了割豬草的任務。暮色四合,她惴惴不安地推開院門,迎頭就是姨飛起的一腳!瘦小的身體像個破麻袋般被踹得倒飛出去,狠狠摔在院角濕漉漉的排水溝里,泥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她還沒爬起來,一盆油膩冰冷的洗碗水兜頭潑下,刺鼻的餿味混著泥漿糊了她滿臉滿身。她蜷縮在溝里,冷得牙齒打顫,喉嚨里堵著哭喊,卻死死咬著嘴唇,沒讓一絲聲音泄出來。

          最深的恐懼,烙印在一個高燒的清晨。頭重得像灌了鉛,渾身骨頭縫里都在疼,她燒得迷迷糊糊。姨夫粗暴地掀開她單薄的被子,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鐵:“裝什么死?牛還餓著呢!”她微弱地辯解:“姨夫…我難受……”回應她的,是毫不留情的幾記硬木棍,重重抽在腿上和背上,疼得她眼前發黑。接著,一只粗糙的大手鐵鉗般攥住她細瘦的手腕,像拖一條死狗,硬生生把她從尚有體溫的床上拖拽下來。身體擦過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一路拖過堂屋,拖過院子,最后被狠狠摜在散發著濃烈草料和糞便氣息的牛圈旁邊。“放牛去!”姨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兇狠。她癱在冰冷的泥地上,透過燒得模糊的淚眼,看見表哥表姐房間的窗簾還緊閉著,里面傳出睡夢中的囈語。那一刻,年幼的楊曉雅第一次清晰地嘗到了絕望的滋味——原來在這個屋檐下,她的病痛,她的死活,輕賤得不如一頭牛。

          虛偽,是插在傷口上最后那把反復攪動的鈍刀。每當父母風塵仆仆地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來看她,姨那張刻薄的臉瞬間就能堆滿慈愛的笑容,親熱地摟過她瘦削的肩膀,聲音甜得發膩:“哎呀,姐,姐夫!你們放心!曉雅在我這兒,就跟自己親閨女一樣!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還能虧待了她?”那溫熱的、帶著廉價雪花膏氣味的懷抱,讓楊曉雅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惡心得幾乎當場吐出來。她只能僵硬地站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任由那只虛偽的手在她肩膀上拍打,心里一片冰封的死寂。那些謾罵——“懶骨頭”、“討債鬼”、“吃白食的”……早已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扎滿了她整個童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隱痛。

          那段日子,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直到四年級那年,一個陽光格外暖和的秋日午后,院門口響起一個熟悉得讓她心尖發顫的、蒼老而慈祥的聲音:“曉雅?我的囡囡呢?”奶奶回來了!那個干瘦卻無比溫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著長途奔波的仆仆風塵和滿眼的疼惜。楊曉雅像一顆被風霜打蔫了的小草,終于等來了遲到的甘霖。她一頭撲進奶奶懷里,積壓了整整一年的恐懼、委屈、屈辱,終于決堤,化作嚎啕大哭。奶奶枯瘦的手顫抖著,一遍遍撫過她細軟的頭發,布滿皺紋的眼角也濕潤了:“囡囡受苦了…奶奶回來了…回來了……”

          奶奶的懷抱,是唯一能烘干她濕透靈魂的火爐。在奶奶絮絮叨叨的關切里,在那一碗碗特意為她熬煮的、撒了蔥花的荷包蛋面里,在夜晚那雙粗糙卻安穩地拍著她入睡的手掌下,那些猙獰的傷口才開始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結痂。冰封的心湖,一絲絲回溫,她臉上漸漸有了孩童該有的、怯生生的笑容,話也慢慢多起來。那個沉默的、時刻緊繃著的小影子,終于在奶奶無條件的庇護下,一點點找回了些許舒展的模樣。

          時間裹挾著一切向前奔流。楊曉雅早已遠離了那個縣城,在繁華都市里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她努力生活,認真工作,用堅硬的外殼將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那段寄人籬下的歲月,被她深埋心底最陰暗的角落,落了厚厚一層灰,輕易不去觸碰。她從未想過要影視劇里那種“復仇”的快感——讓那些人痛哭流涕地跪在自己面前祈求原諒?不,那太廉價了。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再見到那張臉,不想再聽到那個聲音,不想讓那段屈辱、卑微、毫無尊嚴可言的記憶,有任何機會重新浮出水面,再次刺痛她已然平靜的生活。

          母親焦急的聲音似乎還在虛空中盤旋:“血濃于水啊……”楊曉雅深吸了一口初冬清冽的空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她低頭,指尖劃過手機冰涼的屏幕,屏幕上“發送成功”的字樣清晰可見。那筆轉賬,那六個客套的字,是她為自己劃下的、不可逾越的楚河漢界。

          有些血緣,是暖爐,予人溫暖;而有些血緣,不過是深冬屋檐下懸著的冰凌,看似剔透晶瑩,實則寒氣徹骨,碰一碰,便扎得人生疼。

          余生漫漫,她只愿與那屋檐下的冰冷記憶,隔著千山萬水,各自安好,永不相擾。這已是她能給予那段過往,最大的寬容,也是她為自己保留的,最后的尊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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