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拜見司空。”
他作揖,鞠躬而下。
呼延晏上下打量著苻堅,與此同時,寺廟的大門緊緊關上。
風雪瞬間被隔絕了,黑暗似乎都被抵擋在了墻壁之外。
呼延晏道:“想說什么,你就說,我只負責聽。”
苻堅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他直接道:“司空讓我孤身一人來,有兩個原因。”
“其一,若我當真可以決定孤身一人前往,則說明我父親對我的決定十分尊重,并盡力在支持,這說明我將來的地位不低,甚至可能是繼承人。”
“有其一,方有其二,我將來位置高,才能給司空一條明路,才能為司空做主,此刻的會晤才有意義。”
呼延晏看著這個十四歲的年輕人,眼中不禁露出贊賞之色。
苻堅沉默片刻,說話的節奏張弛有度。
他輕輕道:“如今,晉國、成國、西涼、鐵弗、趙國,全面入侵漢國,五國分食,漢國已然是名存實亡,雖堅守洛陽,但各國大軍齊至之時,便是洛陽城破、劉氏滅亡之時。”
“司空應當深知,最遲半月,便是天崩地裂之時。”
呼延晏道:“某與陛下多年并肩征戰,就算是天崩地裂,也當與之同死。”
苻堅道:“如果是十年前你這樣說,那世人都會信,但如今未必。”
“曾經的劉曜,征戰四方,平定關隴,鎮壓羌氐,漢化治國,恢復經濟,堪稱明君。”
“他視你為心腹,你視其為明主。”
“可如今呢?”
“最近這些年,劉曜沉迷酒色,聽信讒言,亂殺忠臣,搞得人心向背,難道不是事實?”
“他愈發驕矜輕敵,對外嗜殺好戰,坑殺降卒,對內橫征暴斂,欺壓百姓,以至于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否則,偌大的漢國,又豈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司空乃是心懷大義之人,恐怕也早已對他失望透頂了吧?”
呼延晏沉默了許久。
他最終看向苻堅,緩緩道:“你才十四歲,就懂這么多?”
苻堅并未回答,而是繼續道:“如今大軍壓境,分食漢國已成天下大勢,司空乃當世豪杰,又豈可繼續固執下去,為一昏君而壯烈?”
呼延晏咬著牙,并不言語。
苻堅道:“司空是匈奴貴族,我是氐族貴族,身份上并無差別。”
“我們當初奮起而戰,卻是為何?晉司馬朝廷,是怎么對我們的?”
“他們把我們當牲畜,當豬狗牛羊,讓我們交更多的稅,服更多的徭役,甚至抓我們的族人去當佃農、苦工、女奴,把我們當成貨物一樣買賣。”
“我們貴族雖然獲得了各種頭銜,什么酋長、族長,但沒有任何權利,一個漢人小官都可以指著鼻子辱罵我們。”
“他們分裂我們,讓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各種政策欺壓,沒有給我們活路啊。”
“于是我們不堪忍受了,我們打,我們戰斗,我們到了今天——我們也成了當年的晉司馬朝廷了!”
“劉曜之行事,與當初司馬氏何異!”
呼延晏低下了頭,身體都在顫抖。
苻堅仰起頭,鄭重道:“司空,你當年率軍兩萬七千人,攻打洛陽,與司馬氏連戰十二場,場場大勝,最終攻破洛陽,生擒晉懷帝司馬熾,那是何等壯烈。”
“如今洛陽就在跟前,洛陽周遭的一切就在跟前。”
“你可曾看到啊,百姓流離失所,餓殍千里,城毀人亡,中原大地,已殘破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比當初司馬懷之時,更加腐爛。”
“你當初攻進洛陽時,想到今天了嗎?”
呼延晏閉上了眼睛,嘆息道:“天數如此,凡人奈何。”
苻堅大聲道:“人定勝天!我不相信我們一起努力!創造不出一個和平盛世來!”
“司空,降了吧,我向你保證,你會得到充分的尊重,你的地位絕不比如今低。”
“同時,我還向你保證,這片土地一定會變得更好。”
“我以我的民族發誓,我以我的尊嚴發誓。”
說到這里,他深深鞠躬而下。
呼延晏長長嘆息:“你出現的那一刻,我就已經作出決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