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戈啊......太上皇突然搖頭苦笑,你是不是覺得,孤連最基本的為君之道都沒做到?
賈玌終是開口:上皇,臣只是覺得......頓了頓,真正的明君,不該被猜忌蒙蔽雙眼!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直刺太上皇心口。
是啊......太上皇長嘆,孤終究......不是個合格的皇帝。他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連自己的兒子......都比孤強得多
“孤......尋尋覓覓,疑神疑鬼,用盡帝王心術去試探、去揣度......卻終究是......孤錯了!”
當年,孤也曾試著將信任交付于人,如張榮、常翰飛......他們侍奉孤數十載,忠心耿耿,可誰能想到,臨了臨了,竟會
太上皇的突然哽住,一時之間竟然不能言語!
“孤從來沒有相信任何人,孤做到了,孤現在......任何人都沒有了!”
可現在,看著皇帝敢把傾國之兵托付于你,看著你敢在奉天殿上為他赴死......太上皇帶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更看著他不惜以身犯險,親率鐵騎馳援救你
說到此處,太上皇突然頓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孤才明白,原來不是沒有忠心,而是孤......不配得到忠心。
賈玌看著太上皇眼中的悔恨、自嘲與痛楚,心中亦是百味雜陳。
這位曾經執掌乾坤、令天下人戰栗的帝王,此刻不過是一個被自己畢生信奉之道所反噬的可憐老人。
“上皇……”賈玌的并未急于反駁或安慰,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帝王心術,制衡之道,古已有之,亦非全然謬誤!”
太上皇眼珠微微轉動,似乎有些意外于他并未直接指責。
之所以想著最后再和賈玌談話,無非就是知道他這個人,年輕敢言,不是其他阿諛奉承之輩。
而如今
賈玌目光直視著太上皇:
“然,過猶不及。上皇所憾者,非是無忠臣良將,亦非是張榮、常翰飛之輩本性皆惡。”他捋了捋腦海中的要說出口的話,最終直指核心:
“而是上皇以猜忌為甲胄,以權謀為羅網,親手將人心中的那點赤誠與勇氣,一點點磨滅殆盡。遼東淪陷后,非是無人敢戰,而是無人敢在上皇您……這樣的帝王面前,主動請纓!!!”
——真相,往往才是一把最鋒利的快刀!
這句話,賈玌并未宣之于口,可卻也讓得太上皇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氣,癱軟在龍榻上。
良久,一聲似哭似笑的長嘆在殿內回蕩:
“呵呵呵呵.........好你個賈天戈!你...你是真敢說啊!真敢說!咳咳咳......”
他一邊笑,一邊咳!
事情聊到這樣的地步,賈玌心中已經很清楚為什么太上皇召見他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臣知道上皇今日為何獨留臣于此。”
“上皇并非想聽臣的阿諛奉承,亦非似上次那般再行試探。上皇所求,不過是一面‘人鏡’!”
“人鏡?”太上皇突然接話,眼露驚異。
“正是。”賈玌頷首,目光沉凝,“昔日唐太宗有言:‘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
“上皇暮年,回望一生,心有憾、有惑、有不甘,更欲在最后時刻,看清自己這帝王之路的得失明暗。上皇需要的,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阿諛奉承之輩,而是一個敢于直言、能照見您心中那些......不愿承認、卻又無法回避之事的‘人鏡’!”
賈玌毫不否認自己就是太上皇心中需要的那個人,直截了當地說道:
“上皇想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何處?想知道,為何陛下能得臣等死力,而您......最終卻落得孤家寡人?您想在這最后的時光里,尋一個答案,尋一份......遲來的清醒!”
“所以,您今日召見臣,與其說是問策,不如說是求‘鑒’!求一面能映照您帝王得失、讓您能......走得明白些的‘人鏡’!”
畢竟——這深宮之中、乃至這天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敢給上皇照鏡子了!
話畢,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太上皇緩緩抬頭;
呼
一聲悠長的嘆息在殿內回蕩,仿佛要將一生的遺憾都吐盡。
天戈......太上皇的聲音輕若游絲,你說......百年之后,后世子孫會如何看待孤這個......不成器的皇帝?
賈玌眸光微動,卻不直接作答:上皇可知,臣在遼東時,曾見過一種奇特的松柏?
哦?太上皇微微側目。
此松生于絕壁,百年不過數尺之高,卻能在風雪中屹立千年。賈玌緩緩道,當地邊民喚它作鐵骨松,說它越是年深日久,根須便越是深入巖縫。
太上皇頭一皺,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說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賈玌輕聲道,上皇在位二十載,雖歷經動蕩,卻也如這鐵骨松般,在亂世中扎下根基。
說到這,賈玌一時之間也有些沉默,望著眼前形同枯槁之人,終是再昧著良心說了些好話:
至于后人如何評說......他目光投向窗外風雪,思量一下又道,便要看這鐵骨松,曾為多少行人遮過風雪了。</p>